「聶小姐,又來電話啦!今天你電話可真多。」
「麻煩張嬸了。」
「不礙事,不礙事。」張嬸跟在她身後說,「是那個經常來的祁小姐找你。」
祁靜從報社打來,劈頭便問:「你看過今天的早報沒有?」
洛箏又懵了一下,「沒有,上面寫什麼?」
「馮家發了聲明,說沒離婚這回事!你想知道詳情,趕緊去買份《滬上早報》翻翻!」
洛箏匆忙出門,幸好不算太晚,報亭還剩了幾份早報,她拿在手上,邊走邊讀。
「劇作家聶珂夫婿馮氏斥某報謠言惑眾,離婚乃無稽之談」。
論調與先前那篇完全相反,畢竟是駁斥文,但一樣是虛構成分多,只為大事化小,這回把洛箏又描繪成了一時負氣出走的少奶奶。
她捏著報紙在街邊站立良久,方又重新走回去。
這一回洛箏出奇得冷靜,腦子裡思路順暢,脈絡清晰,家還沒到,便已打好文章腹稿。半小時後,她再下樓,打電話給祁靜。
「我剛剛寫了個聲明,你看什麼時候能給我排上去,就登在你們報上。」
「我先查查去,爭取今天!」祁靜先是興奮,回來時有些遺憾,「今天的版面都排好了,要等明天。」
「可以。」
但是第二天並沒有登出來。
「我在等一篇文章。」祁靜向她解釋時口吻帶著神秘,「我覺得單單登你那篇聲明沒多少力道,有點像脆弱的反擊,很被動。」
第三天,洛箏的聲明終於面世,她沒想到,祁靜賣關子預備同時刊發的那篇文章竟然出自喬櫻的手筆。不過細思又覺得合情合理,喬櫻是倡導女權的先鋒,聲援離婚簡直就是分內事——
「幾千年來,男人把女人當作私有財產,男人休妻可以,女人離婚,不行。男人可以尋花問柳,三妻四妾,女人稍稍活潑一點就有閒言碎語加身……可時代變化了,女子正從混沌中甦醒過來,是時候抗爭了!如果女人不主動為自己爭取這些權利,就會永遠成為男人踩在腳下的爛泥,女人自己不主動站起來,還有誰會拉我們起來呢?
……」
文章從頭到尾都沒提及洛箏,但此文就排在洛箏那篇聲明的下面,占了半個版面的篇幅,可謂意味深長。
祁靜道:「那天你打電話來時喬櫻也在,是她主動要求寫的,我想是個好主意,既然都公開化了,斷沒有軟弱退縮的道理,尤其不能再給馮少杉留任何餘地——說起來也是他自己惹的,幹什麼自說自話發那種聲明呢!」
洛箏起先還有些忐忑,再一想也釋然了,撕破了臉也好,反正她已找不到第二條路可以走了。
老太太的房門開著,裡面傳出重重的咳嗽聲,緊接著是一連串控訴。
「馮家到底哪點錯待她了?過了門三年生不出一男半女來,就為你娶鳳芝她擺了這麼多年臉色,她到底想怎麼樣?難道要馮家絕後不成!」
鳳芝的腳步在門口停住,這時候進去不妥,也想聽聽馮少杉怎麼說。她一早就得知老太太不知從哪裡弄到了那兩張報紙,看得大拍桌子,差人把少杉叫去,訓了快一個小時了,平時這時候,他早該在藥堂里忙碌了。
鳳芝謹慎,這件事與洛箏相關,她原不該插手,但又實在擔心少杉,才跑了來。
「不是她要鬧,是那些報紙搞事,她本人沒什麼……」
馮少杉試圖解釋,但老太太不願聽,語氣更加憤怒。
「你還要替她說話!她一個有家的女人,放著本分日子不過,跑到外面去鬧出這些事來,借著報紙跟你打筆墨官司,你覺得很光彩吶?!」
少杉聽憑母親數落,不再開口。
老太太發泄夠了,終於緩和下來,嘆氣,「我知道現在新時代新社會,女人也有野心了,我們馮家養不起這樣的媳婦,她要離你就離吧。離了婚,你把鳳芝扶正,日子過得只有比從前好。」
鳳芝聽得滿臉通紅,縮住腳,這屋子更是沒法進了。旁邊站著兩個傭人,全都低了頭,假裝互相竊竊私語,不看她,擔心撞破她的得意彼此不好意思。
只聽老太太繼續道:「鳳芝這些年受的委屈,你心裡都清楚吧?給你生了孩子卻沒名沒分,她說過什麼沒有?一句怨言沒有!越是這樣,越不能委屈了她……」
鳳芝在屋外轉了幾個圈,喃喃自語,仿佛誰在等她解釋似的。
「吳先生候在外頭呢!好像有什麼要緊事。」
其實沒什麼要緊事,不過是看過了時間,讓她來瞧瞧什麼時候能走——除了她,沒人敢在老太太盛怒時踏進那間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