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臻襄邀他來時,馮少杉已約略猜到他的算盤,人心貪婪,一點沒錯。他親上門來,也是想藉此一口堵死,絕了夏臻襄的念想。
「呵呵,說的是。雖說做生意都是在冒風險,但少杉你為人謹慎,這種事確也不合適你來做,我老早就想警告你的,不過歐老在時,不便開口。」夏臻襄只得順水推舟,神情中有一絲怏然一晃而過。
阿芳來看老太太,鳳芝陪在旁邊,兩個孩子剛下學,在老太太房裡吃著綠豆糕玩耍。
阿芳告訴老太太,洛箏從別院搬走了。
「聽說在外面租了個房子,和苦力、拉車的擠一塊兒住呢!」
她搖頭,表示聳人聽聞,隨即又用慶幸的語氣道:「看來少杉這回是鐵了心不管了。」
老太太哼了一聲,道:「她總算還要點臉。」
阿聲正玩著老太太的不求人,忽然扭過頭來問:「是說大媽嗎?」
阿芳她們都笑。
老太太道:「就數你機靈!」
阿聲嘟起嘴說:「你們背後說大媽不好,大媽從不在背後說人。」
阿芳道:「大媽也說,只不給你聽見罷了!」
鳳芝房裡的傭人進來道:「二爺找姨奶奶呢!」
老太太不高興,「二爺架子這麼大,我房裡來不得了?」
鳳芝忙解釋道:「是急著要簽章呢,晚上有貨船要走,把簽章落在房裡了。」
阿芳一聽就盯著她笑,鳳芝不自在,臉暗暗紅起來,急忙地往外走,兩個孩子也吵著要跟去,阿芳叫住他們。
「你們爹爹忙,別去吵他。」又問,「爹爹對你們娘好不好?」
阿惠點頭說:「好。娘現在愛笑,以前不愛笑,有時還哭。」
阿芳聽得樂,老太太輕輕嘆了口氣。
馮少杉還在翻箱倒櫃找,鳳芝進來,把簽章給他,「是找這個吧?早起鋪床時看到落床上了,我就收在身上,想你隨時會回來取。」
馮少杉接過,搖頭道:「我這丟三落四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還回藥堂嗎?」
「不去了。一會兒梅庵來,叫他到書房找我。」
鳳芝答應著,並未就走,又道:「阿聲今天寫的字給先生圈了好幾個紅圈,誇他有進步,他開心得什麼似的,問先生討了那頁紙,說要留給爹爹看。」
馮少杉露出笑容,「是麼?」
「剛也在老太太房裡玩,聽說你回來,嚷嚷著要跟來,我沒讓,怕你還要回去——我去把他們叫來?」
「先不用,這會兒很忙——書房除了梅庵,其他人都別進來,有事晚點再說。」
他抬眸時,見鳳芝一臉失落,便抱歉道:「我有些事急著要做,等吃過晚飯再和孩子們玩。」
馮少杉將從抽屜等處搜尋出來的一張張貨單丟進鐵皮字紙簍,又擦了根火柴往裡一投,吳梅庵走進來,只聞得一股焦糊味。
「帳本處理完了?」少杉問他。
梅庵道:「全處理乾淨了,老唐那裡的單子我也都跟他核對過,全部要回來燒了——歐老是因為宋希文才跑的,應不至于波及到貨運之事吧?查哨那些人,該給的錢也都給了,除了咱們自己留的帳本,日本人手上並無一星半點資料。」
「小心一點總沒錯。歐老這不聲不響一走,底下人全都措手不及,得亂一陣子,咱們正好藉此機會抽身。日本人這回吃了大虧,再加上姚梓謙和竹內被殺,至今還沒結案,這些帳總要找人來算。不要以為他們真會保著誰,無非是錢在起作用,只怕哪天就翻臉不認人了……也許會從歐老身上慢慢發酵出來,借東打西,走私這種事到底不是能光明正大的,到時查出證據,管你什麼人!咱們得提防著別去當這隻替罪羊。」
吳梅庵點頭稱是,對少杉越發敬服起來。這位他從小看著長大的二少爺,既能拿大主意又心思縝密,即便老爺在,有些地方也未見得有他考慮得周到。老爺地下有知,也該覺得欣慰了。他嘆道:「羽田一死,以後算是少去一個敲詐之徒了。」
馮少杉搖頭,「這種事,既開了先例,就沒有少去一說,你看著吧,自會有後繼者接他的班,或早或晚。」
吳梅庵又想起一事,「既然咱們從此不再運歐老的貨,他租用的那條船,以後過港的份子錢是不是也可不必再交?」
往年那一份錢都是歐季禮出的,也是筆不小的開支,他們沒道理替半條空船繼續交保護費。
馮少杉稍作沉吟,道:「還是照給。」
吳梅庵忍不住道:「便是上船來查咱們也不怕的。」
他管帳,於錢財方面看得更重些。
馮少杉解釋道:「閻王好過,小鬼難纏。你給,他高興,你收回,即便再有理,他也會恨上你。隨便往哪裡使點壞,或是故意拖著你的船不給走,你能拿他怎麼辦?省這些小錢,反招致無窮後患,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