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崗哨查起來怎麼辦?」
「想辦法別讓那些兵上船——份子錢你沒少給吧?」
「如數照給了。」
馮少杉點頭,想了想又道:「不過現在非常時期,如果他們一定要查,讓管事的也別硬攔著,反倒容易讓人起疑。你去找身船工服給我,若真查起來,就讓他混在船員堆里。那艘船上的人不是經常換麼?日本人應該也弄不明白。」
「好。」
是夜,吳梅庵隨車至醫院,卸完貨,由趙醫生領出一個人來,身材高大,穿著灰色的船工服,夜幕中眉目看不清晰,他還戴著帽子,帽檐拉得很低,下巴以上全籠罩在陰影里。一聲不吭鑽入貨車車廂。
手續交接完,梅庵吩咐開車,行了一陣,他心裡忽然咯噔一下,反應過來,隨即苦笑,白天洛箏上門時他便該料到這一出的。其實少杉很清楚這件事瞞不了自己,他不肯當面道破,是怕自己強言阻攔吧?
宋希文坐在顛簸前行的車內,神思飄忽。
下午洛箏又來見他,給他帶了這身衣服來,又千叮萬囑,在外少開口,別與人爭執,尤其在船上。凡事聽船老大安排。
他一再追問:「你是不是答應他什麼了?你答應他什麼了?」
「沒有什麼,」她一口咬死,「少杉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他救過許多人,願意幫這個忙。」
「他知道是我嗎?」
「知道。」
宋希文還不死心,忽然抓住洛箏的手,「那你和我一起走。」
洛箏決絕地抽出手,「那怎麼行呢?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危險——咱們也得為少杉考慮!」
他也知道自己是亂來,心裡總有不祥的陰影。
「你還等我嗎?」他死死盯著洛箏。
「等。」洛箏主動抱住他,把臉靠在他前胸上,「你答應我,一定要好好的,以後聽你大哥的話,別再私自冒險,更不要為了我違反紀律,我會害怕。如果你再那麼做,我就不等你了。」
交代完了,洛箏抬起頭,認真地望著他,一定要他承諾,宋希文只得點點頭。
洛箏踮起腳,在他臉上輕啄了一口,「記住你答應我的這些話。」
她放開宋希文,轉身便走,腳步快得令他心碎。
宋希文伸手想拉住她,卻只抓到她脖頸上的一條寶藍色絲巾,她輕輕一掙,絲巾滑落在宋希文手裡,再抬眸時,洛箏人已經不見了。
船艙里壘著成堆運藥材用的麻袋,麻袋堆後面的艙壁上有扇活動小門,那裡就是宋希文藏身的地方,吳梅庵給他準備了足夠的乾糧和飲水,安全起見,航程中他不能私自出來,除了船老大梁伯,沒人知道他躲在船上。
一扇圓形玻璃窗外,黃浦江水帶著浮沫一遍遍朝他湧來,遠處是廣袤無垠的黑夜。他席地而坐,望著那些泡沫發呆。
門突然被推開,有個船員走進來,兩人一打照面,彼此都怔了一下,宋希文隨即低頭,整理手邊的幾捆繩索,好像他是專門被派在此地幹這活兒的。
「遞我一卷。」那年輕船員對他道,「船尾急等用。」
他到處找繩子找不到,就闖進了這裡,沒想到裡面有人。
宋希文默不作聲將一卷理好的繩子遞給他。那人接了,又著重瞧了他一眼,「你在這兒幹什麼?」
宋希文指指繩子。
「怎麼以前沒見過你?」
「……」
「你新來的?」
「嗯。」
「誰叫你來的?」
「去問梁伯。」
船員這才不吭聲,抱著繩子走了。
須臾,梁伯趕來,手上抓著把鎖,對宋希文道:「馬上出港了,我把這門先鎖上,你不要發聲兒,等過了崗哨就沒事了。」
「日本人會上來嗎?」
「會,就走個形式,我們給了不少錢。」
宋希文想起剛才那個船員,想跟梁伯說一聲,但梁伯急著出去,他琢磨不至於有什麼事,便沒叫住他。
門很快鎖上。
船開了,江水的浪頭也大起來,在窗外嘩啦嘩啦地咆哮。宋希文仰面躺在繩子堆上,雙手抱頭,只想眼前的一切儘快過去。
什麼時候他才能重返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