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爾維斯很少見到顏色如此寡淡的雄蟲,也很少見到圖安這樣的人。
他像是一顆冷漠的跳跳糖,你很難包括你們二人之間的距離,想要視而不見,卻難以忽視他的存在,他帶給你若即若離的甜蜜,也帶來持續不斷的陣痛。
要蠻橫地吞下這顆糖果嗎?
不,霍爾維斯只想細細品嘗。
霍爾維斯反問:「在你眼裡我是個怎麼樣的人?」
換做平時,圖安大概率會當做沒聽到,或者說幾句玩笑話敷衍過去——他可不覺得自己和霍爾維斯是可以互相談心的關係,他也沒有這方面的習慣或者必要,和人交流這些東西。
但是腦子太暈了,那股難受勁兒只是換了種溫吞的形式慢慢折磨他的神經,並沒有消退。
所以圖安現在是有些非常態的圖安,他直愣愣地盯著霍爾維斯半天,然後垂下眼,似乎是在思考。
「你是個好人。」
就在霍爾維斯以為圖安可能眼睛一閉睡過去的時候,冷不丁,突然聽到這句話。
霍爾維斯殿下一輩子沒收到過好人卡 ,這時候突然收了一張,覺得很有意思。
「哦,是嗎。」
「你是個好人,你會糾結,會猶豫,會掙扎,只有好人會這樣做。」
圖安眨了眨眼,他的表情看上去在很努力地回憶,「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的形象可以說是糟糕透頂的,你有一具強大又怪異的軀體,你擁有強大又冷酷的戰鬥本能,血像是雨一樣落下來,你像是噩夢一樣地壓在我身上,弄得我好疼。」
這不算好人吧,霍爾維斯差點想要這樣說。
圖安繼續道,「但是霍爾維斯,你在流血,你在發抖,我感受到你的疼痛不比我少,但是你在忍耐你的疼痛,你忍耐著,對我進行了你能力範圍內的最低限度的「控制」,呃,我記著呢,但是先記著,以後再跟你算這筆帳吧。」
霍爾維斯無聲地笑了笑,他也記著呢。
「你在努力讓我們兩個都儘可能地活下來,你努力到動作很滑稽知道嗎,因為我已經親眼目睹生命在你手中是多麼脆弱,而努力不傷害到我的你看上去更脆弱了,你知道嗎,你的顫抖給我一種錯覺,那就是你因為對我的傷害而受到傷害,我快氣死了,我懷疑你給我注入了什麼聖母毒液,就像是某些蠍子會給獵物注入致幻的毒液一樣,但是我不能欺騙我自己,我感覺到你在害怕,害怕殺死我。」
霍爾維斯安靜地聆聽著,並不做任何評判。
圖安笑了一下,他很少這樣孩子氣地笑,不帶任何邪性,不充滿嘲諷或者虛情假意,只是嘴角一咧,露出個小小的微笑。
「……霍爾維斯,為什麼不做下去?」
他還記得。
這一瞬間,時間仿佛凝滯了,霍爾維斯說不上來心裡什麼滋味兒,五味雜陳?意外之喜?
說不上來,很複雜的,就像是在水底拉開一罐碳酸飲料,那些氣泡搖曳著衝出水面,但是誰知道那罐子裡灌注了什麼口味的糖漿呢?
也許是葡萄吧。
一顆一顆的,酸又甜,讓霍爾維斯有些不知所措。
圖安噼里啪啦地說了許多話,花費了很多力氣,最後支持不住,等不到回答,從鏡子邊滑了下去,直直地往洗手台下栽。
他沒有鬆開抓住霍爾維斯領帶的手,自然而然,倒在了霍爾維斯懷裡。
懷裡的少年年輕而溫熱的身體像是一塊散發著香氣的黃油麵包,蓬鬆柔軟,色澤明亮,讓人只能想起一些陽光燦爛的、飽滿而美好的日子。
「為什麼呢……」
霍爾維斯喃喃自語,「我不算是個太好的人,是不是?」
但是在那個初見的月夜,殺意未褪、情潮迭起,半失去理智的霍爾維斯心裡突然升起一個奇怪的念頭。
也許是因為身下那個少年反抗得太激烈,也許是他即使斷了手腳也一聲不吭,也許是因為那少年的眼睛灰塵如鐵,卻又明亮如星?
總之,霍爾維斯心裡升起一個奇怪的念頭。
他至少想在這個男孩面前做一個好人。
一個好人不應該違背無辜之人的意志而強行和他發生關係,哪怕是因為形勢所迫,哪怕月色正好。
一個好人應該以極大的意志力,拯救他人,也拯救自己。
懷裡的男孩呼吸逐漸平穩。
霍爾維斯抬手理了理圖安額前被汗水打濕的碎發,順勢撫摸他挺括的眉骨。
「我能祝你晚安嗎?」
他輕聲問。
圖安含混不清地嗯了一聲。
霍爾維斯低頭,用嘴唇碰觸了他的額發。
「晚安,來自你的好人。」
至少在圖安·珀爾·李面前,霍爾維斯·伊蒂凡·戈讓是個百分之一百的,絕無僅有的好人。
他在此承諾,他將永遠如此。
第64章
宿舍里,法布里約喬利亞去吃夜宵。
「不了,」喬利亞說,「圖安好像有些感冒,我得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