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來我每日只要勞作半日就好,其餘時間只需要枯坐在那四處漏風的小屋子裡為管營大人記錄當日寒鐵的產出,為他寫公文歌功頌德。
我忽然每日就這樣多出了許多時間。
西津的冬天同樣漫長又難熬,日日大雪沒有停歇,莊稼作物難以存活,但我們與東泠不同的是,伽戎人有遍地的牛羊,在這樣的雪日裡,平民們每家每戶都會拿出臘肉,細火燉上一鍋,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得熱乎又舒服,然後在雪停的日子裡再備下來年的食物。西津人並不怎樣討厭漫漫長冬,這或許便是因由,可那些富貴人家,卻是一年四季不曾變過,這時反而襯得淡漠,吃慣了山珍海味,那點溫情猶如雞肋。可我現在就連這點淡漠也無處可尋了。
這讓我不由地又想起了過世的雙親,還是無法接受自己已經家破人亡。我最近常常做夢,有時夢見有一日忽然一道聖旨宣我無罪,令我回鄉,我回到容城之後,父母雙親都在城門口等我,阿縝還是那樣沉默,卻只對著我溫柔地笑,就連二娘也在,她看起來也不再面目可憎。有時還會夢見我拿著一把刀,在空無一人的宮殿內砍向一個男人,他渾身是血的跪在地上向我求饒,而我冷笑著斬下了他的頭顱。夢中的團圓並未讓我有絲毫的慰藉,只襯得現實中支離破碎的孤寂,而我也絕沒有那樣機會向寧察郡王報仇,我甚至不知道這個幾乎毀了我一生的男人長什麼樣,即使在夢中,我也想像不出他的臉。
淄河冰封千里,在這個季節里可以輕易地橫渡,跨過它就是東泠,然而在我到達昆稷山的第一天就被告知這是一條嚴防死守的死路而我不能再尋求孫行秋的幫助,這無疑坐實了我勾結他的罪名下山的路只有一條,即使僥倖逃了出去,外面也是一片無人山林,在去雲城的路上不是餓死,就是等著被野狼們分食就算命硬活著到達距離昆稷山最近的雲城,卻也是絕難入內。只因雲城毗鄰蒼那關,位置特殊,所以一直以來都是重兵把守,進出都要被嚴加盤查,以防東泠的奸細混進來。我越想越感到絕望,我要的是萬無一失,而不是拿自己的命去冒險。
我的命確實不值錢,可我還想活著。
☆、二十五
總有人熬不過這一年裡最冷的日子。運氣好的,等上一兩個月能等來家人魂歸故土,運氣不好的,就像曹差撥所說那樣,臨了裹一張草蓆扔進大山深處,沒人哭一聲,也沒有兩件體面的衣裳,穿著單薄的囚衣去閻王爺那兒報導。
這樣夜晚我總是不敢睡,害怕自己睡下去之後就再也醒不過來。和十幾個囚犯擠在一起,誰也別嫌棄誰,時間長了囚房裡總有股揮之不去的臭味。這還不是最緊要的,要命的是這能凍死人的天氣。韓四那傢伙依然霸占著整間囚房最暖和的角落,囂張又兇惡,雖然我早就看明白這人不過是欺善怕惡之輩,遇上曹差撥那樣的凶主也只有俯首帖耳的份,可我也絕不會去主動招惹他。我現在變得惜命得很,越是活在污泥里,越想要活下去,不甘心也好,心也罷,反正再也不會有比我現在更糟的時刻了,我像是早就輸光一切的賭客,手裡攥著的最後的籌碼就只剩下我的一條命而已。
天氣是越來越冷,連著下了好幾日的雪,別說用手握住鐵錘就連露個指尖都能將整隻手凍得發麻,加之再過幾日便是除夕,管營大人終於開恩下令放了大假。雖然不用上工,但待在那牢房裡也很難熬。在這樣寒冷冰涼的地方枯坐一日,入目的都是些面目可憎之人mdashmdash興許別人也是這樣看我的,只能閉上眼渾噩度日。昏天黑地不知時辰,過了一天我就幾近崩潰,這時林愈那小子湊過來跟我偎在一起,突然問我以前都是怎麼過的年。
說起來也沒什麼特別的,甚至是有些厭煩這樣的日子。因為爹會有老長一段時間都在家待著,我束手束腳的只能規規矩矩,打心底就不怎麼快活,可現如今心境是完全不一樣了。我陷於往昔而沉默不語,林愈倒是先開了口,ldquo我們那兒和東泠很近,所以風俗習慣也和他們很像。冬天過年的時候一大家子人會圍坐在一口大鍋旁,鍋子下面用火爐子一直煮著,然後把食物都放進去,吃什麼擱什麼,又暖和又舒服。rdquo
他一邊說一邊雙眼發光,我能聽到明顯的吞咽的聲音,忍不住笑出了聲,不管林愈再怎麼少年老成,可到底還是個孩子,抵擋不住吃的誘惑。
ldquo既然現在吃不到,就不要再去想了,越想越受不住。rdquo我勸他。
他悶悶地應了一聲,忽然壓低了嗓音,眼睛四處亂掃,唯恐被人聽到,ldquo鹿哥,你有沒有發現韓四他們最近有些古怪?rdquo
ldquo什麼古怪?rdquo我有一句沒一句地應著他的話。
他張了張嘴,看了看四周,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苦著臉說,ldquo不好說,我就是覺得他們最近鬼鬼祟祟的,幹什麼都避著人。rdquo
ldquo他們幹什麼不避著人了?rdquo我不以為然,懶懶地反問道。
他支吾了幾句,我沒聽清,很快就迷糊了起來。
我睡著的時候,常常會做一些十分美好的夢,不知不覺那些想要逃離的心思竟變得如此強烈,我並非沒有想過,可是認真盤算了近半個月仍是毫無頭緒的結果。我越來越少地會抬頭看頭頂的那片夜空,越寬廣越遼闊越美麗的東西只會讓我一直刻意保持的憤怒心情平靜下來,而我此時此刻最不需要的便是平靜,而是繼續反抗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