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笑了一聲,算是明白了,這是要我依靠霍縝而活,利用現在ldquo前程似錦rdquo的霍縝去報仇。我年少時出了名的清高,不管是真清高還是假清高,至少還是有些真氣性的,年少氣盛與人一言不合就再也不肯瞧對方一眼、說一句話,可現在卻還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來繼續喝茶聊天,說不到一塊兒便將這個話題略過罷了,可崇翹擺明是不肯給我這個機會的。
他拐彎抹角這麼久,其實同宋大人的意思並無二致,亦是希望我不要在眼下這個節骨眼兒上就告寧察郡王的御狀。
ldquo我有個主意,rdquo崇翹突然開口,唇邊那淡淡的笑容完全消失了,神情竟顯得有些嚴肅穆然,ldquo只是事成之後,鹿公子要替我做一件事helliphellip先別急著拒絕,並非什麼強人所難、傷天害理之事。rdquo
我竟能從他的話語中聽出一絲哀求的意味,他並不是真的那麼善於掩飾自己的情緒。在他一片懇切的目光中我緩緩點了下頭。
回去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我不知為何又踱到了後院,二娘未醒,她昏睡的時間變得越來越長,我坐在她身邊,晚風吹在身上有些涼,我給她披了件袍子,坐看院子裡的草木在暮色中漸漸失去了蔥綠的顏色。
☆、五十八
阿縝這幾日像是個養了兩房媳婦的男人,我起了個大早發現他人已經出門了。我躊躇了一晚上的話,好不容易想要開口,卻又只能暫時咽了回去。阿大阿二對於我又要出門感到十分苦惱,我覺得好笑,卻又完全笑不出來。
我自幼習六藝,琴棋書畫亦不敢懈怠,父親為我請了不少名師,甚至花了大把的銀子把我送進平民難入的辟雍,可惜我不知珍惜,耽誤功課,到如今捏著狼毫,對著一大片白紙卻是不知該如何下筆。馮幻那幅巨大的屏風雖給我留下了強烈的衝擊,那畫面即使我閉上眼也會在腦海中浮現,但若要我自己下筆臨摹一幅一模一樣的,仍令我感到力不從心。
我硬著頭皮照著屏風畫了一幅,擱下筆時內心已羞愧得無以加復,只恨自己浪費光陰虛度二十載,到頭來只學會吃喝玩樂。我臨摹了十幾遍,從生澀到有了些感覺,終於能擱下筆,可看著馮幻的原圖我還是重重嘆了口氣,想要揉了再畫,手腕卻被人握住了。我抬頭,只見阿縝不知何時出現,看起來還已經到了有一會兒。我看了看天色,不知是要下雨還是日近黃昏,外頭已十分昏暗,我這才察覺腹中飢餓,畫得太過專注,午飯沒吃多少,就連水也沒喝幾口。
手腕被阿縝這麼一扣,我渾身的氣力像是都被他抽走,頓時感到身體空乏,筋骨酸痛。因為畫紙奇大,我只能鋪在地上跪伏臨摹,這會兒想要站起來的時候,兩條小腿竟沒有了知覺,連直都直不起來,整個人眼看著往旁邊倒去結果還是栽進了阿縝的懷裡。他半摟半抱地帶著我稍稍走了幾步,又彎下腰替我揉小腿和關節,他手勁不小,揉得我嗚嗚直叫喚。那聲音卡在嗓子眼裡,發不出來,只有小聲的嗚咽逸出,我嫌丟人硬是憋著,直把自己的眼淚都快逼出來了。
他不說話,耳朵卻紅了,直到被我輕輕地推了一把,才停了手,抬起頭看我。
他那雙眼睛有伽戎人特有的顏色,比我們要淺淡一些,可看著人的時候卻是一樣深沉猶如夜空。他看我時的眼神和過去一樣依賴、忠實且毫無顧忌,仿佛藏著一整個星空。
ldquo少爺腿還麻嗎?rdquo
我搖搖頭,他忙把地上的畫紙收了起來,道,ldquo天色昏暗,也不掌燈,莫要傷了眼睛。少爺畫得那麼好,怎麼不要了?rdquo
我知道我臨摹出的仿品沒有馮幻真跡百分之一的森然氣勢,也沒有那種渾然天成的細膩筆觸,更談不上他屏風裡所流露出的悲憫情感,可阿縝說出這一句肯定時,我心裡卻還是抑制不住的高興。
他一如捧著珍寶一般將我那些廢棄的畫紙抱回了家,雖然他沒有一句疑問,可我心裡卻七上八下,直到晚上要睡了我才猛然發現阿大阿二不見了。他背對著我,在剪燈花,我上去奪了他手裡的銅剪,雙手捧住他的臉,令他不得不直視著我。
ldquo他們照顧不好你。rdquo他眼眸清冷,竟有些森然的寒意。
我皺著眉連連搖頭,張著嘴想要解釋卻一個字都說不出,這種有口難言的感覺叫我越來越急躁,可他的眼神卻猶如冰水將我一腔熱血瞬間澆涼。我一直試圖找回我們過去相處的方式,可阿縝變得如此強勢與陌生,仿佛故意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著我他如今的身份與地位,將我一度掩埋起來、自以為可以無視的問題重新挖了出來,直截了當地放在了我的眼前。
他反抓住我的手,往前進了一步,我下意識地後退,直到腰抵到了桌沿,再無可退,只能仰著頭看他,ldquo少爺,你可有什麼事要吩咐我?rdquo
我本能地吞咽了一下,看著他的眼睛搖了一下頭,他目中期待的亮光兀自暗了,像是十分失望,他的臉湊過來的同時還鬆了一隻手,攬住我的腰,把手墊在了堅硬的桌沿上。
ldquo我helliphelliprdquo他停頓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氣,像是鼓足勇氣才敢開口一樣,ldquo我可以幫少爺,rdquo我瞪大了眼睛,他繼續說道,ldquo只要你開口,只要你說一句,無論什麼我都能做到。你搖頭,是不是不信我?rdquo
這叫我搖頭不是,點頭也不是,只能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