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萬幸的是,這些血跡已經幹了,不會沾染到那人的手上。
游澤盯著那處勒痕,片刻的恍惚讓他無聲地頓了頓,隨即他回過神來,用極輕極輕的聲道:
「我……確實見過姑娘。」
見過?
他話音落下,丁曦不動聲色地蹙了蹙眉,但終究沒有打斷他。
游澤的聲音依舊很輕緩,但掩飾不了其中帶著疲憊的沙啞,說完這句,他頓了頓才接著道:「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凌雲閣。而在那個時候,你的師父還是瀟湘子。」
說著,游澤抬眸,在丁曦眼裡看出幾分意料之中的驚愕,有些瞭然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不記得她,但是丁掌門一定告訴過你有關她的存在,對麼?」
丁曦頷首。
確實,在她有記憶的第一年,也就是她失去記憶的後一年,丁延堂的確曾和她提到過瀟湘子,但他當時只說瀟湘子是她的師娘,與秦茲成親之後便琴瑟和諧,但後來不知怎地,她師娘離奇失蹤,他師父當時下山便是為了去找她師娘。
而除此之外,丁延堂並沒有告訴她有關這位瀟湘子的具體來歷,更不曾說過她曾經是她的師父。
思及此,她突然回想起南寧河前那位老翁在情緒激動時,曾喊她過「醫神」,想必指的就是她那位醫術卓絕的師娘了?
見她點頭,游澤淺淡地輕笑了一下,但在片刻後那笑容就散了,接著他繼續輕聲道:「而當時我之所以會去寒斜山,是因為那時候我的……生母,患了尋常大夫治不好的重病,危在旦夕,因此我為了救她,只能去萱草堂求醫。」
那是一個極為寒冷的冬日,少年游澤趁著母親還在昏睡的時候離開,他隻身一人出發,靠著還不太熟練的御劍術一路奔走,從東境到北境,無數次因為靈力耗盡從劍上摔落,最後又帶著滿身的傷口,一步一步爬上了漫天飛雪的寒斜山。
無數次,在他奄奄一息的時候,在他怎麼也站不起來的時候,他都以為自己會死在路上,累死、餓死或者是凍死,無論哪一種,都有著極大的可能。
直到他登頂雪山,遇見那位傳說中的醫神瀟湘子。
那時她正在院中與一位名叫秦茲的年輕男子對弈,聞聲抬眸詫異朝他看過來,還未開口,身形單薄的少年便無聲無息地倒在了地上。
後來……
「……後來,萱草堂的堂主瀟湘子救下了因勞頓過度而暈倒在門外的我,在我醒來之後的請求之下,她答應會替我治好我的母親,我便是在那時,遇見了……你。」
是個姿容清麗的少女,眉眼間帶著明媚的、有些狡黠的笑意,在某一日他醒來之後突然出現在他眼前,趁著他面露驚愕的時候俯身湊過來,有些好奇地看著病榻之上的自己,接著有些不解地蹙眉問道:「哪裡來的這般漂亮的小病秧子?你還好麼?」
他正愣神,一旁的瀟湘子走過來,神色淡淡地拂開少女,站到他身前,一邊替他餵藥一邊歉聲道:「小公子見諒,這是我的小徒丁曦,自小沒見過外人,有些不知禮數,冒犯了。」
醫神的首徒麼?他聽說過的。游澤心想。
那個時候凌雲閣還是天下第一大修仙門派,他在很小的時候就聽旁人提過,說凌雲閣的丁掌門的女兒自小天賦異稟,擅岐黃之術,且天生是個美人胚子,是個神仙般的妙人兒。
少年游澤有些出神地看了一眼少女,接著他彎起眉眼,對著身前的瀟湘子搖搖頭,露出一個有些謹慎、卻分外誠懇的笑:「無妨。」
少年輕笑著,略帶稚氣的聲音沉穩地落下,顯得極為鄭重,「這位姑娘既然是您的徒弟,便自然也是晚輩的恩人。」
——但其實,並不只是恩人。
那位叫做丁曦的少女和瀟湘子一樣,是突然掉進他灰暗人生的光,在他最初落入黑暗之中的那幾年,給了他流火般的希望,叫他忍不住做了貪心的飛蛾。
然而在這月夜的榕樹之下,飛蛾在噼啪作響的明火前止步,游澤垂下眸,不動聲色地斂去眼底的神色,用再平淡不過的語氣道:「那時我想要報答你師父的救命之恩,又身無分文,只能用性命在她面前立誓,日後會拼死護著你。」
他一語道畢,丁曦仍是蹙著眉,但眼裡的疑慮淡了些,朝他頷首道:「原來如此。」她的聲音是一如往常的淡,但語氣很肅然,說著她又道,「那便是我誤會你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