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長久的死寂與黑暗之中,他被折磨得快要喪失了神智,知覺漸漸變得麻木,也幾乎分不清自己被關了多久——
一天?一個月?抑或只是數十個時辰?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除了最初他醒過來時出現的那個,和游澤的聲音一模一樣的人之外,再也沒有人來過這裡。
——是的,他仍是不敢相信,那人就是游澤。
他寧願自己是被騙了。從遇到游祈那一刻開始,自己就已經被騙了。
游祈少主一定會沒事,而至於他……
他只是一隻鬼魄修成的半仙,機緣巧合之下才有了靈識,能活一世已經是難得的福分,更何況,他還在機緣巧合之下活了兩世。
所以,他死了便死了,也沒什麼好可惜的。
可……
他又有些猶豫地想,可曦殿下該怎麼辦?
她把自己當作親生的弟弟、餘生唯一的掛念,若是自己死了,她會不會難過?
雖然他知道,曦殿下這幾年在為自己自稱「奴」的習慣而生氣,但,她終歸只是想再聽他喊她一聲「姐姐」,並沒有嫌棄他的意思。
她那樣善良的一個人,又那樣疼惜自己,甚至在當年兩界動盪的那般混亂歲月里,她都是抱著他的骸骨不肯撒手,想方設法來救下自己。
若是他又死一次,她肯定會很難過吧……
因為這一次,他可能連骸骨都要燒盡了,什麼都不能留給她了。
「姐姐,對不起……」
低啞的聲音落下,丁符閉著眼,意識一點一點消散,又一次被拖入到了無盡的黑暗裡。
而與此同時,在他頭頂之上。
紫熹宮的正廳內燈火通明,妖王正在此處大擺筵席。
四方席位都坐滿了,妖族的各組族長也都已經到場入座。舞女們早已踏著妖嬈的步子跳了不止一曲,絲竹之聲繞樑盤旋,宴席已經開始半個時辰了。
側席上的姬肆醉了,他穿著一身殷紅的長袍,半倚著身子,面色微醺,一雙鳳眸亮得攝人,眼角泛著被酒氣熏出的微紅,愈發顯得他面容陰柔。
但他身後的正席,卻是空著的。
——那是留給妖帝的位置。
然而眼下觥籌過半,妖帝卻遲遲未現身,宴席上的賓客開始有人小聲地議論起來。
都道這新任的妖帝修為極高,但卻無一人見過他的真實樣貌,未免有些惹人好奇。但除了好奇,還有些人則是不服氣,覺得這人或許是徒有虛名,才會可以在眾人面前隱藏真身。
要不然,這專程為他而辦的酒宴,他怎麼會遲遲不敢出現?
這麼一想,那些人愈發篤定姬肆是在誆騙他們,拿著此人當幌子,好在這「強者為尊」的妖界攬下大權。
於是宴席上的賓客,或好奇,或懷疑,都開始有些坐不住了。一些人開始與身旁的人竊竊私語,另一些人甚至開始整理衣物儀容,準備起身離席了。
而就在這時,九頭烏一族的族長鬼淵走上前來,朝著姬肆略略一禮,似要進言。
大殿安靜了一瞬。
鬼淵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妖王殿下。」
「臣等今夜赴宴,只因您在這妖界的威信遠揚,且又深知您向來是金口玉言,從不失信於他人。只是今日,眼下已近下戌時,酒已過半,臣斗膽一問,不知何時能有榮幸,親眼一窺您口中所說的,那位妖帝陛下的真容?」
他這話看似客氣,但其中深意卻是極為險惡,表面上是先讚賞了姬肆一番,但卻是明褒暗諷 。倘若姬肆未能作出回答,便意味著他會失信於眾人,威名再難在妖界服眾。
因此,等他話音落下,眾人都有些好奇地看向姬肆。
大殿內靜了一瞬。
良久,絲竹之音再一次凌凌奏響。
那側席之上的姬肆似是未聽到他的話,毫無反應,甚至都沒看他一眼,只依舊半眯著眼,自顧自的把玩著手裡的金盞,又懶洋洋地飲了一口酒,像是真的醉了。
見他這般,鬼淵只當他是故作鎮靜,便勾了勾唇,面上露出不屑,語調也跟著高了幾分,神色愈發傲慢無禮,轉而直起身朝著眾人道:
「諸位,自古以來,我妖界妖帝之位,向來是能者任之,臣看既然這位新陛下無空坐這尊位,那不如——」
「——不如讓臣等在此一爭高下,重選強者,再拜新帝」
眾人一驚,就連舞女們都怔然了一瞬。那總是不絕於耳的絲竹之音戛然而止。
四周寂靜,可聞針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