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哭聲像是小獸的哀鳴,又像是扎在他心裡的利劍,澤尤抱著懷中輕顫著的人,心疼得幾近窒息。
二十年。
他看著丁曦與轉世後的自己,相識又死別,死別又重逢,重逢又生離,再相見,又淪為陌路客,而到了如今,二人竟已像是囚著彼此的生死仇敵。他看著他的阿曦被陷入瘋狂的自己一次次傷害,一次次逼迫,若不是他方才及時阻止,險些讓她用浮游劍殺了自己。
他——那個轉世之後的自己,居然差一點,就逼死了他的阿曦。
那是他的摯愛啊,是他恨不得捧在心尖上、付出所有一切來寵著的人啊,她怎麼能、怎麼可以受這樣的委屈?
——若是他尚存一息清醒,怎麼可能捨得這樣對她?
澤尤簡直要恨死了那個自己。
他抱著懷裡丁曦,感覺心口從未有這般的疼,又從未這般恨自己只是一縷殘魂。
——一縷即將要消散的殘魂。
思及此,他垂下眸,輕輕地捧起懷中人小小的臉龐,替她撫過眼角的淚意,柔聲安慰道:「不哭了,不哭了。」
「阿曦,不哭了。」他看著那雙哭得朦朧的淚眼,那眼中的淚水如同斷線的珠玉,把那張清妍好看的臉都弄髒了,卻怎麼也止不住。可比起這些年受過的種種,這眼淚都太顯單薄。他聽著那低啞的、被壓抑著的啜泣,只覺心疼難耐,卻又只能壓下心裡的複雜情緒,用儘量低緩的嗓音柔聲笑著,有些笨拙地逗她說,「再哭下去啊,我的阿曦要變成小花貓啦。」
可不知是不是他的玩笑太過單薄,以至於叫懷中人哭得更凶了,於是他嘆了口氣,一邊捧著她的臉龐,一邊溫柔地替她擦乾淚痕,又小心翼翼地哄她,「而且,夫君有一個辦法,能讓此世的游澤恢復神智,你要不要聽?」
他本來做好了慢慢哄著她的打算,然而聞言,丁曦卻是忽然頓住了,她抬起眸子,一邊強逼著自己止住淚意,一邊哽咽著小聲問道:「唔,什、什麼辦法?」
哪怕那雙眼裡滿是淚,哪怕那些淚還在不斷地往下掉,小小的聲音里也還帶著停不下的哽咽,可她卻因為他的這句話而硬生生蹙起了眉,拼了命擺出了一副沉靜而肅冷的樣子,望向他,一點兒都沒意識到自己漏了餡。
澤尤與她對視片刻,看到那她雙眼裡重新被築起的冰冷和堅硬,一時有些訝異,忍不住又一次蹙起了眉,可轉瞬間,他卻勾唇笑了起來,似是才意識到了什麼。
二十年。他心道。原來二十年之後,他的阿曦長大了。
她不再是那個被他護著的小殿下,她如今可以為了他,把所有的悲意咽回去,重新戴上冰冷的皮囊,只為了一句「可以恢復」。
這一瞬,澤尤不知該心疼,還是該欣慰,於是只能近乎憐愛地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慢慢替她止住哽咽,一邊又笑了笑:「阿曦,之前你背過的《上古十二卷》,如今還記得麼?」
見丁曦點了點頭,他又道,「那你可還記得,這本書的第十卷 ,講到了一種神族古術,名為如梭?」
「記得。」丁曦點點頭,嗓音還有些啞,帶著一點哭過的鼻音,但已然平復了些許,又被她習慣性地壓得冷淡了幾分,「書中說,此術是一種用於在部分區域之中扭轉時空,讓人看見暫時看見過去的幻術。而且,之前在鬼界的奈何橋邊,我還曾入過一次這種幻境……就是在那裡,我才開始恢復了一些記憶。」
「嗯,阿曦記得不錯。」澤尤笑著頷首,似是誇獎般地揉了揉她的腦袋,「只是,有一點——這古卷中所記載的,以及你所經歷過的,都只是這幻術的淺層。」
說著,他略頓了一下,又勾了勾唇,「但當中沒有提到的是,若是這如梭幻境是由神族設下的,那麼,只要注入的靈力足夠,便可以真正地全然開啟幻術,從而扭轉時空,回溯過去。」
待他說完,丁曦倏然一驚,忍不住睜大了眼睛:「回溯過去?」
難怪她會覺得驚愕——雖然她前世是上神之女,自有神骨,但彼時終究是靈智未開,又是在十歲之後才被從仙界北荒接回到上仙界。因此,許多仙界、神界的秘聞,她都是不甚清楚的,尤其是像「如梭」這種失傳多年的上古神術。
等她驚訝的話語落下,澤尤便略一頷首,又緩聲解釋道:「此術的開啟之法極為複雜,又因為違反了天地法則,已然被神界視為禁術,輕易不能動用,故而早已失傳多年。而如今這世上,除神帝以外,唯一能真正開啟此術的——」
「便是你的夫君。」
說完,澤尤略一挑眉,上神一族的傲然神色悄無聲息地從他眼裡划過,讓那雙本就勾人的桃花眼愈發瀲灩起來,他垂眸看著懷中人,似是想得到她的一句誇讚。然而丁曦卻只是仰頭看著他,似是還未從驚訝之中回神,正有些愣愣地朝他忽閃閃地眨巴著雙眼,顯得有些傻氣——直到這時,她才有了些前世小女孩兒的影子。
她看著那眼前雙微微眯起來的桃花眼,似是被那眼裡的笑意晃了一下,顯得有些恍神起來,一邊忍不住心道:
似乎……自己已經好久都沒見到,這雙眼裡出現這樣明晰的笑意了。
好一會兒,在她出神的功夫,她聽到身前人無奈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腦袋,終是主動同她道:「阿曦,讓夫君教你怎麼開啟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