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他低喃。
「不要……」
墨色長眉倏然蹙起,桃花眼底猩紅肆虐,帝君被本能的偏執所驅使,蒼白的雙唇微微張合,一邊死死地攥著那隻手腕,好似這樣,便能將眼前之人永遠禁錮在身側。
可不過轉瞬之後,那在他掌心裡的手腕,仍是一點一點地失了溫熱,成了一隻斷了脈搏的冰冷死物。
死了。
——他的帝後,他的曦……死了。
這一念頭就好似洶湧燒起的焰火,起初唯有半點微光,而霎那間,那微光轟然一聲化為燎原大火,巨浪一般洶湧四散,頃刻間,燒得帝君的神智蕩然無存。
火光退去,那道總是被他死死地護在魂魄之中、千萬年都未能被抹去的執念驟然消散,與此同時,原本圍在他周身的白光盡數猝滅——
渡生術成,他在一瞬間恢復記憶,又在一瞬間,萬念俱灰。
那雙舉世無雙的桃花眼倏然沒了半分神采,空洞駭然,沉澱在眼底猩紅化作血淚,無聲無息地自眼角滑落,留下灼目的艷色,好似傷痕一般,很快就刺破了那張蒼白俊逸的面龐。
而與此同時,那處自眉心之間顯現的血色神印頃刻間顯形,由濃轉淡,很快,便成了一道宛如由筆稍劃下的銀白細痕,幾不可見。
——而這,才是真正的神印,是與殺伐之力系出同源的神族之力,純淨如皎月清輝,卻可輕易凌駕於萬物之上。
執念盡,惡咒消,妖族帝君心魔猝滅,上神澤尤剎那歸魂。
依舊是風華無雙的絕佳身姿,只立在那裡,便能叫人如沐恩祉。然而在須臾之後,那於萬年間都是從容肅立的神明忽而晃了晃,像是陡然失了力似地踉蹌一步,又硬撐著迫使自己站穩,跟著緩緩轉過身,望向了不遠處的妖王。
妖王立於浮空之中,垂著眸,亦是望著他,兩側唇角微微上揚,在笑。
他看著帝君懷中被他親手所殺的紅衣女子,鳳眸之中毫不掩飾地浮起扭曲的快意,好似操著棋局的棋手,步步為營終得勝勢,滿盤皆贏,眉眼間落滿了酣暢的狂喜。
於是,被這快意所驅使,他紆尊降貴得提起腳步,笑盈盈地朝著他的制勝之卒——傀儡帝君緩步走了過去。
片刻後,隔著咫尺之遙,他抬手輕輕撫過帝君額前的旒珠,望向他那張舉世無雙的眸子,嘆息般地輕啟朱唇,久違地喚他道:「澤尤上神啊……」
「你可當真是這世上……最漂亮的一樣兵器。」
一語雙關的嘆息里,妖王細長的指尖在圓潤珠玉間輕輕撥動著,於是那玉質旒珠輕晃著落下,清脆撞響聲聲入耳,無數細碎的星芒閃爍其上,映得其後那雙本就絕色的桃花眼愈發剔透。
那雙眸中的淺灰瞳仁此刻退了猩紅,顯出月下寒玉般的清澈質感,光澤流轉,璨然奪目,勾得人幾乎移不開視線,恨不能奉上平生所有甚至性命,以換得那皎皎上神的一眼青睞。
於是下一瞬,待那雙桃花眼果真應了他夢寐之求,朝他輕輕望過來時,那雙溫潤眼瞳中隨之而淺淺地盛入了他的身影,顯得眸色專注至極,幾乎是一下,就叫妖王失了神。
——傳說澤尤上神只需稍一垂眸,便足以傾倒眾生。更遑論他姬肆,還是自古以貪圖美貌為本性的妖族。
妖王的神色在霎那間變得迷離恍惚,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睜大了鳳眸,被蠱惑一般想要再朝著那眸子再湊進一步。
然而,就在他抬步的剎那,他忽而發覺,自己已然動不了了。
鳳眸倏然一怔。
下一瞬,忽而有劇烈的痛意自身下傳來,妖王茫然地低下頭,朝著痛覺來源之處望去,卻見自己的雙膝之下,不知何時多了幾簇灰藍色的離火。
離火明滅著繞過他的衣擺,輕歌曼舞般地搖曳而起,火舌無聲無息地幽幽亮著,溫柔得好似泉下蔓過的溫熱流水,卻在與肌膚相處的剎那,燒得他骨肉畢現,又在劇烈的痛意里,將那處殘骸緩慢地、一點一點碾成粉末。
——萬般溫柔,卻又分外殘忍,就好似他眼前的這位……澤尤上神。
最後四字里,妖王倏然睜大了雙眼,他在嗶剝作響的火光里緩緩抬頭,望向眼前之人,面上漸漸浮起一種駭然的震愕,下意識地張了張口:
「你……」
——你要殺了我?
你……清醒過來了?
話音方起便戛然而止,他頓了頓,無端地戰慄起來,將那脫口而出的詢問聲吞了回去。
不,不可能的。他想。
怎麼可能呢?那可是魔族惡咒從君令啊!咒已入魂,神仙難破,怎麼可能就這麼被悄然解開?除非他——
妖王驀然一頓,陡然豎起了雙瞳。
一個駭然的猜測自他心裡升了起來,迫使他脫口道:
「……你的執念,斷了?」
顫抖的詢問聲落下,上神恍若未聞,他望著他,那雙溫柔的桃花眼中虛無一片,空洞得駭人,好似成了一對漂亮的死物。
他低著頭,眼睫輕顫著,一瞬不瞬地望著他懷中死去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