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李西子父親身上沾的都是泥灰,像是剛從工地趕過來,頭上還戴著工地上的安全帽, 他不說話, 臉黃的像小麥, 只是一味的狠狠抽著煙,腳下的菸頭被碾成一片晦澀的痕跡。
絨雪母親懂她為人母對子女的愛,卻想起絨雪那日的模樣, 沒能說出安慰的話來,她只喊來李小夏,女孩一如既往的沉默,大冬天穿著件單薄的不合身的毛衣,沉默的扶起跌倒在地的林阿姨。
絨雪母親轉頭跟絨雪說:「這李西子還偷了渡安那孩子的手錶嗎?這一下子判十多年……」
絨雪搖了搖頭,示意不要在這裡說這這件事,剛搖完頭,李小夏就從屋裡走出來,對絨雪說:「我可以和你聊一聊嗎?」
絨雪看著李小夏點了點頭,跟著她走進院裡,院裡沒什麼值錢東西,空蕩的緊,磚地上長出那種才露頭的青綠青綠的野草。
李小夏從口袋拿出一部手機,她開口,露出那種不同往常的笑容:「跟你有關是嗎?」
絨雪抬起眼看她,沒有說話,努力讓自己不露出什麼別的神色來。李小夏笑了一下:「別這麼緊張,如果是你,我要謝你。如果不是你,那就謝別人。」
說著她打開手機,是李西子的聊天記錄,她翻到李西子召集其他幾個人去堵絨雪的那一頁。
「上面說的一個啞巴,是你吧?」
絨雪看著上面的字,點頭。她開口:「這並不能說明什麼。」
李小夏先驚訝了一下:「你會說話啊原來。」
接著也跟著她點頭:「這是不能說明什麼,但至少能說明,他是一個徹頭徹底的人渣。」
絨雪繼續沉默,她當然知道這是宋渡安做的,宋渡安為她做到這地步,她也不能讓他的努力功虧一簣。
李小夏彎下身子伸手去輕柔的摸地上,頂著磚頭鑽出的野草,她整個人都被頭髮遮掩,看不到一絲光亮。
她開口:「這野草生命力很頑強,面對壓在她頭上的磚頭也能頂起來,你知道為什麼嗎?」
絨雪看著她沉默。
李小夏像在自說自話,也沒等別人回應,自顧自的繼續說道:「因為如果不頂起這塊磚,她連一絲生活的機會也不會有,她是為了求生,才能頂起比她重無數倍、壓的她無數年難見天日的人的磚,她只是是為了活命。」
絨雪看著她,剛想開口,就被李小夏語氣強硬的打斷:「你恐怕不懂吧,你漂亮,聰明,人人都愛你,連我媽這種我以為她討厭女孩的人,都對你讚不絕口。連我哥這種畜生,一開始也是抱著想和你在一起的念頭追你的。」
「我呢,我從小到大都太不幸福,不漂亮的臉,不討喜的性格,重男輕女的家庭,重複的打罵,我好像沒有前途,直到我遇見他。」
說到這的時候她抬起頭,隱約露出笑意,伸手去摸太陽:「他離我那麼遠,好像另一個世界,卻帥氣溫柔,體貼的提醒我吃飽飯、打好傘,這麼簡單的問候,我卻第一次感受到,我無可救藥的愛上遙遠的他,終於有了點能再活下去的希望。但這麼重要,寄託了我所有情感的愛,卻被人踐踏。」
「我被鄙夷,我的愛也該被鄙夷嗎?」
她放下手,表情痛苦,淚水淌了滿張臉,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聲音尖利憤怒到甚至變了調。
絨雪也蹲下身子,和她一樣去摸地上的野草,她開口:「你說人人都喜歡我,那他們的喜歡是為什麼呢?你媽喜歡我不過是因為以為我乖巧伶俐,能做她的兒媳。你哥喜歡我,不過是因為他的私慾,如果我不喜歡他,他就傷害我。
這些所謂的喜歡,給我帶來的只有傷痛,這些淺薄又虛偽的,為了滿足自己私慾產生的喜歡和愛,我並不需要,我相信你也並不想要吧。」
李小夏抬起臉看她說:「我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但你覺得錯了,即使是有目的的愛,我也需要。我想要很多很多的愛,我想要全世界的人都關注我愛我,即使是惡意的、充斥謊言的,我也願意。」
她說到這的時候站起身,擦掉眼淚說:「你走吧,謝謝你,不知不覺說了這麼多,希望你諒解,畢竟我實在找不到人說話,就這樣吧,下次見。」
她說完轉身走向屋內,絨雪也回她:「下次見。」
絨雪坐在搬家車上遠離這裡的時候,在搖搖晃晃的顛簸中,她透過後視鏡看到李小夏還站在門口,往她這個方向看。
她突然感覺臉上一涼,伸手去摸,她才發現自己竟然落下淚來,為誰呢?她清楚的知道,為那個被困在巷子裡的李小夏,為什麼呢?她太小,那時候還不太明白,很久之後她才了解,那是一種對於看到同處困境的女性的一種共感。
貧窮、偏見、暴力困住了李小夏,卻也不止李小夏。
——
那之後宋渡安再也沒來上學。
他這人總是這樣,來的不容置疑、不問緣由,走的時候也乾淨利索,像一陣短暫的狂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