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同樣也是金色的陽光灑落進來,但他的笑容比那些光線更明亮,方予諍一時有些緊張,自以為不易被人察覺地握了握拳頭給自己加油,才走過去坐在他對面。
清俊爽朗的男人似乎是為了緩和眼前年輕人的情緒,溫和地跟他寒暄:「方,予諍,是嗎?你的學校很不錯啊。」方予諍沒想到大公司的面試官這麼平易近人,抿嘴笑著點頭:「我對自己的能力也同樣有信心。」
對面的人用他的簡歷板擋著半張臉笑起來:「很好,很好。」
這是他離開家以後獲得的第一聲肯定。那雙飽含笑意的眼睛,從此支撐著他度過無數個寂寥的日日夜夜,而這,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久遠到在記憶深處卷邊泛黃,如今方予諍都不敢十分確定,這些事在當時是否真的發生過,還是只是他的臆想。否則怎麼解釋,文宸後來與初相見的天壤之別。
門停住了,方予諍暗暗深呼吸,舉步邁入文宸巨巢一般的領地。
整幅的落地窗外是灰濛的城市天際線。文宸沒有坐在那張象徵著權力和征服的巨大辦公桌後,而是背對著門口,站在窗前,看著外面。
他的背影依舊清瘦卓立,身上的衣服也依舊低調昂貴,但不知為何,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腐朽。
示意柏原留在原地,方予諍走過去,將手中的信封端正地放在光潔如鏡的桌面上。單薄的白在那空曠的墨色里顯得異常鋒利。
「簡總,」方予諍開口,仿佛這只是一個平常的工作日,「這是我的辭職信,電子版發了。後續工作交接清單和待辦事項很少,我已整理好,郵件抄送給你。」
文宸聽聞,緩緩轉過身,像一個自往日遺留至今的死人。
他依舊毫無血色,眼下帶著淡淡的青影,雖然神情維持著近乎完美的平靜,但從那雙淡色的眼睛裡,還是泄露出了恍惚、不解、以及被徹底拋棄的狼狽。他看了一眼桌上的信封,像被燙到一樣迅速別開臉,繼而凝視了片刻方予諍毫不退卻的眼睛,又掃過他身後的柏原。
他也沒有像上次在電話里那樣失守,只是看著方予諍,許久,嘴角勉強扯動了一下,像是想再給他一個笑容。可是最終也沒有做到。到了這裡,他才深知,這早就不再是單靠笑容就能挽留的人。
「好。」文宸的答覆低沉沙啞,這種失落如果被往日的方予諍聽到,恐怕會夜不能寐,現在聽在耳朵里,卻仿佛與自己無關,方予諍等著他繼續說完,「方予諍,你好得很。」
方予諍微微頷首,仿佛沒聽出他話里的刻毒,仍帶著最後的感懷:「這些年,承蒙關照。」
七個字,概括了所有的糾葛。
文宸也同樣受到了結局時刻的觸動,閉眼平復了須臾,終於慢慢走到桌子前,拆開了信封。裡面只有寥寥幾句公事公辦的套話,感謝公司的培養,祝福公司越來越好。
疏離而絕情。
他來回看了幾遍,又把信紙翻來覆去,確認自己沒有讀錯,沒有讀漏。方予諍居然真的沒有更多的話要對他說了,任何與他有關的內容都不願再提及,他感到絕望。他只是大概知道也許是哪裡出了錯,但並不是真的明白,為什麼,為什麼他的方予諍要這樣對他。
那麼到底是哪裡出了錯?文宸困獸一般的眼神四下逡巡,最後落在柏原身上,他眼中瞬間崩塌的瘋狂雖然只是一閃而過,隨即就被強行壓回到冷硬的面具下,後者還是立刻就清晰地看到了。
柏原並不畏懼,也不退縮,在本能的驅使下上前一步,把方予諍擋在自己身後,以免一敗塗地的人突然報復。
注意到柏原的動作,文宸略感驚訝地上下打量著他。樣子還是那個樣子,現在再回頭看當初在酒店的第一面,文宸笑自己的誤判,以為方予諍無論如何也不會喜歡這樣青澀莽撞的類型,看來世間的事果然沒什麼道理可言。
他掙扎著問出最深的疑問:「如果沒有柏原,你是不是不會變成這樣?」方予諍面露憐憫:「都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是覺得錯在別人。」柏原抬起臉看著說話的人線條繃緊的側臉,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
文宸就好像在同一道題上錯了一百次,方予諍早就沒有了繼續糾正他的耐心。想必這道題的分數在他的人生之海里微不足道,所以他才會如此地不知悔改,那就隨他怎麼認定吧。
二人此時的親昵令文宸苦笑著搖頭:「你太衝動了,為了一個男人,頭腦發熱成這樣,這跟你當年對我有什麼區別,怪不得這麼多年,你也只能幹成這樣。」
方予諍都懶得和他計較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也無意申明並非人人都像他一樣貪戀權勢,放任他傲慢且無知地以己度人:「這麼多年你也沒什麼長進啊,不然也不會用這種無聊的手段逼我做選擇。」說完,淡淡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