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締僵硬的身體在碰到椅子的那一刻終於如傾瀉的洪水一樣不用再拘束,當然這是江締自己內心的想法,季玉山還在盤算著開口的事。
「不知丞相大人有何事來尋下官?」江締絞盡腦汁也沒想到自己到底跟他有什麼糾葛,明明只真正意義上見過一面而已。
季玉山的官服跟江孤同色,只是上面的花紋不同,但同樣的一點,那上面帶了不少歲月的痕跡,包括他逐漸蒼老的面龐「小姐放心,我這次來不論公事,」季玉山深吸一口氣,看著江締「只問瑣事。」
江締不明白他的「瑣事」是什麼意思,但突然就想起了上元燈會上那道若隱若現的身影。
江締的手在桌子下握緊了官服上的玉牌,「丞相想問什麼。」
若真是季玉山,他動機是其一,事後應對是其二,都不是什麼方便的事。
在季玉山不打算全盤托出的情況下。
季玉山那雙有些疲倦的眼眸中似乎倒映出另一個姑娘的身影,只不過她還很小,只會拉著褲腿叫「爹爹。」
「上元燈會的第一日,跟在小姐身邊的那個姑娘是誰?」
江締沒想到竟然真的是他。
她的手在桌下鬆了又握緊,最終看著面前為翊朝勞碌一生的人,還是鬆了手。
江締卻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褪去了剛見他的幾分收斂,多了些主動姿態「她對於丞相大人來說,是什麼重要的人麼?」
季玉山心道不愧是江孤養出來的,地位懸殊的情況下手上有主動權也不退讓,還知道謹慎些防著他,陛下果然沒看錯人。
季玉山原本還擔心她閉口不談,但現在江締既然打開了這個話口,就說明至少她願意給這個機會。
「是像我的一個故人。」
江締直起身「故人?」
京中有言季丞相早年喪妻喪女,難不成這所謂的故人便是他妻子女兒?
那又跟脈婉惜有什麼關係。
「像我的女兒。」
季玉山的眸中多了幾分溫情,哪怕他跟女兒相處的時間只有短短几個年頭,但骨肉至親血脈相連,所以才會在看到脈婉惜的那一刻如此驚訝。
甚至越界多看了那姑娘幾眼,直到對方離去才發覺自己過了。
「女兒?」
江締在聽見這個詞的時候,什麼陰謀什麼動機不純全都被她拋到腦後又侃侃接住了,脈婉惜,像他丞相季玉山的女兒?
「是,所以才來問小姐一句,」季玉山心裡不知有多迫切,十幾年的天各一方,任誰都會難以忍受離別之苦。
「我還是縣令的時候帶著她們母女兩個向京都趕,因為我的師父傳信與我,叫我去聽他最後一言」,季玉山並不避諱自己的過去,這從來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經歷「誰料那一日路上突然狂風大作,馬車搖搖晃晃的,我原以為忍忍就過去了,誰知道夫人她們的車廂被山上滾落的石頭砸斷……」
江締正聽著,季玉山的聲音卻戛然而止,再開口,聲音似乎有了幾分顫抖「我便眼睜睜看著夫人她們連著車馬滾下山崖。」
江締感覺空氣中瀰漫著季玉山當初的絕望。
明明近在咫尺,但伸手拉不回自己的妻,就不回自己女兒,那怕他現在權勢滔天,拉不住的,怎麼都沒用。
「……下官失禮,」江締手機捏著自己的玉佩,既然季玉山有心問,她何不找脈婉惜確認一番。
「那姑娘,是擷蘭苑苑主,脈婉惜。」
「脈婉惜……」
季玉山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真是十分陌生的,可他不想連一點火苗都把握不住。
「丞相想起什麼了麼?」江締想確實沒有在脈婉惜的一切話語中對父親有過明顯的敘述,但脈婉惜是自小在戲院長大的孤女,季小姐是從山崖上摔下去的,這兩個人,怎麼能重合在一起?「不知季小姐芳名?」
「季憐。」
季玉山抬眼「季憐,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可他沒那個機會珍惜眼前人。
江締心中默然,脈婉惜畢竟沒有這方面的想法,她還是不要太唐突了,退一萬步季小姐沒死,要是被她從中參合了導致脈婉惜陰差陽錯的背了罵名,導致真正的季小姐無家可歸,她大可上情撤職了。
「季小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會相安無事,丞相大人還請看開些。」
江締見季玉山起身,也跟著站起來,退位在他身後道。
「多謝小姐了,」季玉山對她和藹一笑,而後又感慨起來「想起來小女也同小姐一樣,年齡雖然小,但做什麼都倔得跟頭牛一樣拉不回來,也從不信女子女德那一套。」
說罷他出門跟江孤道謝後,乘著季府的馬車準備往皇宮趕,江締站在門口,江孤靠在遠門看著她,誰也不說話,良久,兩個人都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