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邊境小城,百年河神祭祀,除了十幾年前跟一個外鄉人逃出去的水娘子,無一人善終」。
「就連跟翊朝交戰的那位,他恐怕也是隋葉城人,只怪賤民一時間鬼迷了心竅,做了這等天理難容的事,拖累整個翊朝啊……」
鄭千堂雙手舉在頭頂揮舞,難以想像他這麼多年來,是怎麼跟愧疚,悔恨,恐懼,貪慾這幾種複雜的情緒日日相伴。
那個逃出去的水娘子的身份不言而喻。
阿史那孚不是突厥人,可也不是翊朝人。
脈婉惜早就知道的。
心情卻久久難以平復,除了那一人,頌章呢,她拼了命逃出來,結果只是隨隨便便一句「不得善終」就了結了她的一輩子。
「我會向陛下請旨」,脈婉惜站起身,撇過酸澀的眼睛不再看他「救那些女子」。
不是為了鄭千堂的妻女,也不是為了頌章,是為了千千萬萬個一出生就註定命運的人,至少,給一個選擇的機會。
「小姐高明!陛下聖明!祝將軍凱旋!陛下聖明……」餘光瞥見鄭千堂在不斷磕頭,用力之狠,每一次抬頭都帶著血液飛濺。
直到一陣短暫的寧靜後,忽然傳來一聲「咚」悶響,以及重物倒地的聲音。
他的緣結束了,他的孽卻遠遠不止。
脈婉惜覺得身上有些無力,如果不是她恰巧得了戲院的差事,如果不是母親抵死相護,她恐怕早就死無葬身之地。
她尚且如此。
阿朝在前線拼命,所以她理當做些什麼。
脈婉惜一步一頓的走出天牢,在看見外頭陽光時先覺有些刺眼,抬手遮擋,在縫隙間,看見了遠處紅色的身影。
她放下手,季玉山焦急又有些侷促的深情落在脈婉惜眼中,鄭千堂說起妻女時淚眼汪汪的樣子在她腦中一次次循環,最後又化為一攤水,凝成季玉山的模樣。
還好,她們還都在。
或許季玉山不會像鄭千堂那樣瘋癲,但他會在生出華發之後,鬱鬱而終。
脈婉惜大步向季玉山走過去,衣袂蹁躚。
季玉山有幾分受寵若驚的感覺,他早就做好了被脈婉惜拒絕的準備,正在醞釀說辭勸她同他一起走。
脈婉惜沖父親揚起一個明媚的笑容,朗聲道:
「爹,跟我去看看娘吧」。
第86章 交鋒
平陽關很久沒有經歷過這麼大陣仗了。
上一次,它吞了宥陽公主的命,這一次又是怎樣的暗潮洶湧,兩軍統帥在其中一個人頭落地前,都是未知數。
阿史那孚已經幾年沒在陣前了,突厥那些牛鬼神蛇就足夠他活動,這麼一想,開戰以來,突厥軍竟還是第一次上前線。
明明是要動手殺人的事,他卻反常的穿了一身寬袖,兩手虛掩在袖子裡,倒不像正常樣子。
平陽關地形不好,高低不平,幾里外還有前朝火藥炸出的天坑,實在難打--當然是對突厥來說。
前頭有一道小斜坡,阿史那孚神情微動,放緩了整個行軍速度。
第一列的人已經要過去,看樣子無事發生,然而只在須臾間,萬箭齊發羽箭滿天,像及時雨一般無情的落在突厥軍陣上。
不過有些經驗的人就能看出來,這些箭看似來勢洶洶,實則目的是威懾而並非殺敵。
阿史那孚皺眉讓手下清理了一命嗚呼的人,自己騎馬上前。
「殿下,前方恐有埋伏,不可啊」!
副官神情有些緊張,看看阿史那孚又看看前方。
阿史那孚無所謂的笑笑:「她的目的不就是這個麼,既然如此,遂了她的願便是」。
說罷策馬越坡,身後的副官等人不得已也只得跟上。
並沒有埋伏。
阿史那孚在上坡的那一刻,就看到了自己的對手--
江締在軍陣最前列,玄甲紅纓,墨發高束,面色漠然卻不失冷冽,身下的高頭大馬襯的她更加英姿颯爽。
「三殿下果然機敏,」江締不掩嘲諷的說道:「比你那個哥哥好多了」。
阿史那孚像是聽不出弦外之音,一副受用的模樣:「江將軍女子英才,自然不能小覷,剛剛可是給了好一頓下馬威」。
「看來江將軍都知道咯」?
整個沙場寂靜無聲,只有他二人對峙的凜凜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