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批判之後,我默默退到路邊,單手把架在鼻樑上的眼鏡扶正,又把頭頂棒球帽的帽檐向後壓,環視四周。
我在日常生活中也會戴著眼鏡的年紀,大概是二十歲以後。
久遠的記憶回到我的腦袋裡,我終於認清了我現在所在的位置,我在我大學的食堂邊。
這處食堂和主校區的食堂比人少些,飯菜也沒那麼多種類,口味偏淡,我比較喜歡。鑑於我和柳江之中我算是學校里的東家,所以柳江也總跟我來吃這家。
——等下,所以現在我為什麼在這裡。
我是在等柳江嗎?
現在我的記憶仍停留在暑假時,停留在那輛回城的麵包車上,之後發生了什麼我一無所知。
我眨著眼睛,努力回想著侍者對我說過的話,他說柳江和我一樣在首都,而且會來找我,所以說現在——
「你怎麼沒進去等?」
身後忽然傳來了一聲問話。
比起聲音,說話人的形象先鑽進了我的腦子裡。
那是一個很高但不愛站直的,喜歡穿大一號毛衣的形象。他的頭髮在高考之後還是白色的,偶爾換換造型,但白髮是他在舞台形象上無可替代的一部分,也是我心裡無法更替的一部分。
他不再是高中時那個溫順而天真的樣子,他的獨特性不可避免地展露出來,痞氣,但隨性,從不刻意搶奪視線,但向來難掩鋒芒。
他就在我身後。
深呼吸幾次以後,我終於做好了轉頭的準備,但下一秒,我的後腦勺就被人輕輕擼了一把。
柳江越過我的身側,直接走到我斜前面,從我後腦上上撤下來的手還舉在半空,他問我:「愣什麼神啊?」
他穿了件連帽毛衫,還有拖地長褲,腳上是和我同樣款式的馬丁靴——在現實世界裡我好像從來都沒有和他穿過同款。
片刻以後,我愣著抬起臉,對上了那張在我夢中閃回過無數次的臉。
如果夢境中是年少時的柳江,那夢境的色彩就會鮮亮一些,更自在,更灑脫,有時候我不記得夢的內容,但我會笑著醒過來,在接下來的一天裡有種偷來的安心感。
如果夢境中是成年後的柳江,那夢境的色彩便會複雜許多,有時候是如同王家衛電影裡一般的高飽和膠片色,有時是冷門科幻電影中的鏡頭濾鏡,醒來後我的情緒會千差萬別,但我會始終懷念可能在夢中出現的觸感,無論是手指還是髮絲。
見我愣神,柳江停住了本打算繼續向前的腳步,他身後是巷口微弱的燈光,天霧蒙蒙的,空氣里有水分的味道,好像快下雪了。
我想起來了,這一天本來應該是我和他吵架的那一天。
就是他專門坐火車來堵我,我卻只顧著給當時的女友買奶茶的那一天。
我對他那時的模樣記憶頗深, 我也記得他穿著的一身衣服,就是今天這一身。
我張張嘴,終於冒出一個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