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小孩子會喜歡生病,因為這意味著要吃藥打針,雖然可以不去上學,但落下的作業和功課還是要補的。
況且我生病了也不能得到陳女士的優待或額外照顧,所以實在是沒什麼好的。
但我覺得喉嚨痛會比生其他病都要好,因為喉嚨痛的時候,陳女士會燉冰糖雪梨給我吃,只用咬上一口,甜絲絲的味道就會在嘴裡漾開。
哪怕喉嚨仍然刀割一樣疼,我也還是很開心。
因為平常陳女士沒那個工夫和耐心,特地燉這麼甜的梨給我吃,所以我還挺期盼喉嚨痛的,確切地說,我是無比期盼喉嚨痛的時候,能吃到的這碗梨。
春天向來是很容易感冒的季節,班上一堆同學都感冒了,我和周千澍也沒能躲過病毒,兩個人回家路上,一直在車裡咳個不停。
陳女士一回家就進了廚房,沒幾秒又出來,「難知,家裡只剩一個梨了,這會超市也沒開門,這個梨就給你哥吃吧,我給你泡杯蜂蜜水,啊。」
蜂蜜水也是很甜很好喝的,不過和冰糖雪梨的味道還是不太一樣。儘管如此,我也沒覺得有什麼,我哥咳得本來就比我厲害,何況他身體常年比我差。
再說了,語文書上都有孔融讓梨的故事了,老師也教我們要學習這種謙讓的精神,雖然這個梨不是我主動要讓給我哥的,可是要是寫進作文里,多半也能得到老師的讚揚,「我們小難知,才一年級就這麼懂事啊,還知道把冰糖雪梨湯讓給哥哥喝,真棒。」
我端起蜂蜜水咕嚕嚕喝了,率先起身去洗澡,出來才發現家裡居然一個人都沒有了。
「媽媽?哥哥?」
家裡的座機有保存陳女士的手機,我摁了下去,撥了好幾次,那邊才接了起來。
「喂,媽媽……」
「周難知,你先睡吧,你哥咳得太厲害了,我不放心,帶他來醫院看看。」電話那頭是醫院嘈雜的人聲,陳女士大概忙著繳費拿藥,語速比平常還快。「校服外套還沒幹,你等起床了再用晾衣杆去收,知道嗎?」
她說完就掛了,我把電話放了回去,回到房間鎖上門。
我不敢關燈睡,但是即使開著那麼亮的燈,我也還是翻來覆去的,完全睡不著。
被子很大,我把整個身體都縮在裡面,可還是發抖得厲害,不知道會不會有怪物藏在衣櫃裡,或者有壞人從陽台翻進來,把我家洗劫一空,甚至把我給綁架了。
如果那樣,陳女士會發現嗎?她會來救我嗎?
還是她其實會覺得剛剛好,太好了,她的小孩就只剩周千澍一個了。她再也不需要為了調皮搗蛋、成績沒那麼好的周難知氣得頭疼胸口疼了。說不定她會覺得很幸福。
我沒有被綁架,而是頂著兩個黑眼圈去了學校。班上的同學圍著我笑了半天,哎呀,糟糕啦,難知變熊貓啦。熊貓是保護動物,我們一定要保護好難知。
「別再說啦。」我前桌的一個女生轉過來。「沒看到難知很困嗎,快讓他趴在桌上睡一會吧,等上課了再叫醒他。」
我沒怎麼聽得進課,一整天都在書上畫小塗鴉。臨近放學,天色異常昏暗,過沒一會,大雨就傾盆而下了。
一般這種情況,我都是去周千澍的班門口等他,兩個人在學校一樓等,直到雨停再走。
不知道是不是睡眠不足,導致我的大腦搭錯了筋,我沒去周千澍的班級找他,而是就這樣衝進了大雨里,不出幾秒就被淋得渾身濕透。
本來就有輕微的感冒,又淋了雨著了涼,我不出意外發起了高燒,被好心人送到了醫院,打了吊水。意識模糊中,我聽到了陳女士和醫生說話的聲音,至於在說什麼,我就沒有更多的清醒足以分辨了。
我合上眼,心裡隱隱有些得意,好像贏了什么小比賽一樣。
以往周千澍才是被抱來醫院,被陳女士徹夜陪同的那一個,今天終於輪到我了。
雖然我不喜歡打吊針,喉嚨也幹得快要冒煙了,但我難得沒有鬧騰,而是安靜地睡了過去。
這個勝利只維持了很短的時間,等我第二天起來,燒退得差不多了,滿臉倦容的陳女士上來就戳我腦袋,語氣很嚴厲,「周難知,你到底能不能讓我少操一點心?下那麼大雨,你還好意思丟下你哥不管,自己走了?他在學校找了你半天,吹了風,咳嗽又嚴重了,現在你滿意了?你怎麼會這麼自私啊,周難知?」
不是的,媽媽。我沒有滿意。我想要的也不是這個,我真的不知道周千澍後面來學校了,我不知道他找我那麼久,我不知道我會害周千澍的咳嗽變得更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