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麻地官立學校放第二節小息,鈴聲響徹街道,學生們蜂擁而出到操場嬉笑玩鬧。
鍾業對食物沒有要求,就為了填個肚飽,一碗麵不到一刻鐘就見碗底。
老闆娘端上熱檸茶,他搗爛茶里的檸檬,截住季語去夾雲吞的筷子,「你有傷口,蝦是發的,少吃點。」
季語眨了眨眼,虛晃一筷,戳起一粒就往嘴裡塞,她擺擺手,「吃飽了。」
鍾業無奈發笑,把面里剩下的雲吞單獨夾出來,放得離季語八丈遠。
季語吃完熱湯熱面汗流浹背,面家沒有凍飲,一餐飯下來,紙巾筒里空了一半。
竟是沒止住汗水流進紗布里,沁入血肉令季語疼的蹙眉,卻又拉扯到早上潦草包紮的傷口。
僅僅幾秒,紗布由白變紅,季語的臉色由紅變白。
鍾業瞧著不對勁,從褲袋抽出一張紙鈔放在桌面,直接抱起季語,「我們去看醫生。「
街上的唐樓在翻新外牆,午休完的工人在竹棚架上鏟下脫落的牆皮,零零碎碎像下雪一樣。
他緊緊護住她的頭,沉穩有力的心跳此刻是止痛的最佳良藥。
鍾業在十字路口搜尋,不遠處的樓伸出的GG牌,寫著「西醫林子健」,成為他加快腳步奔走的目標。
季語耳邊的心跳慌亂起來,她想讓他歇一歇,便說,「我沒事的。」
鍾業感覺到身前變重的氣息,街上充斥著販賣聲,他壓根兒沒聽清季語說的話,只以為他的跑動弄疼了她,儘可能的放慢了腳步。
「忍多一下,我們很快到。」
這個鐘數通常是診所最閒的時段,護士取下「營業中」的牌子,關了前台的燈,鎖上玻璃門。
見症室里林醫生合上飯盒蓋,慵懶躺在沙發椅打著飽嗝,近40吋的肚腩比街市生果龍懷胎八月的老婆還要誇張。正值飯氣攻心,哈欠不斷,護士端著熱鴛鴦進來。
這是一杯不及格的鴛鴦,茶底淡如水,口感太澀。林醫生不在乎,從抽屜里拿出小藥瓶,倒出藍色藥丸放到舌底,舉起杯子一飲而盡。
護士托著腦袋側躺在病人床,林醫生的手伸入護士白衣內的巒峰,情願放棄午睡,也要替她好好檢查一番。
咚,咚,咚。
外面傳來敲門聲,一下比一下大力。
護士尋聲望去,「奇怪了,平時這個時間沒什麼人來的。」
「別管了,先親一個。」
護士擋住他的進攻,不情不願起身,「哎,有生意要做的……」
鍾業對著玻璃門又捶又晃,他瞧見內屋有燈亮著,抬起腳準備踢碎玻璃闖進去,護士慢條斯理出來開門。
護士瞧著眼前這對男女,言行舉止親切但不逾越,也許是兄妹,抑或是情侶。
女的定是家境優越,坐姿說話斯斯文文。頭髮是用心打理過的,烏黑柔順的自然卷,披在綠白色的條紋裙上,襯得原本就白皙的皮膚愈加透亮。
其實男的也長得相當俊秀,高挑的眉毛、深邃的雙眼皮下深黑的瞳孔,在稜角分明的臉上有夠迷人。但他全身遍布大小傷疤,還能見到沒有得當護理形成的增生。叫他填登記表時,字寫得歪歪扭扭,應該沒怎麼讀過書。
兩人風格迥異,怎麼也不像一個家門走出來的人,更不像會進一個家門的人。
見症室里消毒藥水的味道濃烈刺鼻,林醫生拿著裝著銀針黑線的托盤走來。季語僅憑想像就能感覺到,針線在皮肉里穿梭,肯定比現在她指甲嵌進大腿肉里還疼。
就在銀針刺下去的時候,鍾業一隻手掌蓋住她的眼睛,另一隻手握住她的肩膀,讓她的頭得以依偎在他的腰間。
季語眼前漆黑一團,鍾業的溫柔的聲音,如彎月的清輝,「痛就喊出來。」
季語無心回應,因為她反應過來,她第一次離鍾業這麼近,近到能感受到他的氣息和味道。
每個人自帶的氣味是隱形的名片,透露著各人的身份,比如,新生兒的奶香味、商人的古龍水味、賣魚佬的魚腥味。
而鍾業好似風,穿梭於老街,流連於小巷,沾染上了千滋百味。前調是雲呢拿味的紅酒,中調是生鏽的鐵釘,後調是雨後的木衫。
鍾業身上的這份割裂感,讓季語不明所以,卻又期待著迷。
護士分裝藥丸到小紙包里,交代道:「綠的是止痛藥,需要時先食。白的是抗生素,六小時食一粒。」
診所的兩個鋪位開外,季語坐在問士多店老闆借的馬紮上,飲著凍的「白檸」。
鍾業到對街買了啄啄糖,回來發現季語把荷蘭水喝成酒的氣勢,哭笑不得。
「喝這麼多,藥吃了沒有?」
季語頓了頓,才一副剛想起來的樣子,演技拙劣,「......我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