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很窄,一個人睡就勉勉強強,躺上兩人沒有多餘活動空間。鍾業一隻手撐起頭,季語眼睛閉得死死,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感覺到他的注視就將下半邊臉埋進被裡。
他笑了笑,冷不丁撓起她脖子,季語咬牙強忍著笑,可輕微的抖動還是出賣了她。
鍾業裝作沒看到,也沒停下來。
「夠了夠了——」果然季語沒一會兒就縮緊脖子,笑著掰開他的手。
「一點都沒變,似小時候一樣怕癢。我看你這輩子都做不了二五仔。」
季語轉身改仰躺盯著鍾業,不服氣問道:「你又知我不行?」
「不被人抓到還好,要是中了計掉到人家設的陷阱,不用嚴刑逼供,就這樣,」鍾業眨了眨眼,低頭往季語耳廓吹了口氣,她無處可逃,他趁人之危摟入懷中,「你看,老虎凳辣椒水都省了。」
「只有你知道我的弱點,我要是被抓住,那肯定是你告的密,或者就是你就是幕後黑手。」
季語怕鍾業又偷襲她,扣住他厚實有力的雙手,不給他亂動的機會。黑暗中,她捻動他掌根、關節處摸上去粗糙的紋理,她好奇問道:「怎麼會有這麼厚的繭?」
鍾業直接答:「常年拿槍磨出來的。」
陌生的名詞,危險的存在,從他嘴裡說出來像吐出一塊嚼得寡淡無味的香口膠。
他預計不到季語會有什麼感受,但她一定有很多問題,他會力所能及如實相告。
多麼善於偽裝小丑,總有卸下妝容清洗透氣的時候,而他的背後有仇恨,交易,籌碼,虛假謊言使他對人保留,對事懷疑,一層一層的面具嵌入皮肉,他做不出表情,更不敢隨意撕下,開玩笑,危機四伏的世界,多少人拿著腐蝕硫酸,就等他露出真面目的一刻趕盡殺絕。
他死灰的內心不得陽光眷顧,黴菌滋生到他每一寸的骨頭酸脹刺痛,命運使然遇到阿瑩,如今還在他身邊。
她是堅韌的馬齒莧,喜潮濕,永不死,向光向陽。
他渴望有日能毫無保留袒露心扉。
一切所有,唯有阿瑩能對症下藥。
季語沉默思考,摩挲著他手上的凹凸不平,又翻身面向他,拿起他的手摸到她眉尾的傷疤,她早接受事實,這烙印會如同歷史雕刻在歲月,塗多少藥膏也去不掉。
季語說:「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怎麼受的傷嗎?是被季卓萬的餐刀割破的,縫針痛,長好也痛。」
鍾業以吻鎮痛,「我知道。」
「因為你在,我覺得再難受也總過得去,留疤我也不在意。」季語深呼吸,「阿琛,現在我在,你告訴我,你的過去經歷,不要瞞著我。」
晚飯食不知飽,血液一股腦湧入胃,腦袋空空,季語成固執傻女,談心也講人情世故禮尚往來,「還有我一邊耳聾了,是被季明鴻扇的,我其實很慌。還有......」
鍾業抱緊她,「不講了,你想知道什麼,你問。」
「你在陳廣生身邊做事,絕不是為了錢這麼簡單,你有別的目的,是什麼?」
陳廣生有意利用媒體篡改過往事跡,作用甚微,收買恐嚇得了報紙雜誌記者崇拜追捧,編造一套心酸勵志的發家史,也難堵悠悠眾口一人一口水,將他做過的壞事傳到千里之外,街知巷聞。
自然,季語了解的只會多不會少。鍾業作為陳廣生的重臣,不可能置身事外,前赴後繼勞心勞累,為的是對陳爺的敬佩,對兄弟的義氣,誰會信。
有些人像黃飛,寧願少活十年,也要賭得陳爺賞識帶挈,一朝飛黃騰達,享一日紙醉金迷就死而無憾。
但鍾業小小螞蟻都不忍心扼殺,連進房間都會先徵得季語同意,打心底尊重認可她,怎會選擇喪失人性作奸犯科。
鍾業深呼吸,從頭說起,「陳廣生的兒子跟他的一群朋友侵犯了我媽,還強行給她灌了藥。我爸到處理論想要個公道,卻鬥不過他滔天的權勢,最後傷心過度跳樓自殺。」
那年的李逸琛,父母恩愛家庭美滿,父親在中學教書育人,母親在醫院當護士長救死扶傷,他成績優異有無限可能,他做夢自己當上音樂家,作家,醫生。
那晚是他九歲生日,他母親值完夜班,拎著提前買好的蛋糕匆匆回家,趕著在12點前跟他吹蠟燭。
就因為這樣,她抄近道走了小路,遇到了癲狂亢奮的陳廣生的兒子陳志銘,拉著她入小巷上下其手,她激烈反抗誓死不從,於是身邊的人給他出主意,一瓶丸仔痴痴傻傻聽教聽話,兩瓶飛天做神仙任你踐踏。
鍾業最後說:「就在這棟樓,我爸一躍而下,了無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