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過去,人們總說陳年舊事可以被埋葬,然而我終於明白這是錯的,因為往事,會自行爬上來】
——
刑滿釋放的這一年,蘇韻三十五歲。
出獄的這天,秦璋來監獄門口接她。
蘇韻看著他兩手空空,問他:「你沒帶柚子葉什麼的過來?」
秦璋愣了愣神,沒反應過來,蘇韻嘆一口氣:「那咋辦?不把晦氣拍掉不能坐車。」
「沒事兒,哪有什麼晦氣不晦氣的,不講究這些。」
秦璋伸手來接她的東西,蘇韻稍稍撤開:「你不講究就算了,這車你老婆孩子還要坐啊,算了算了,我去坐公交好了。」
入獄的第一年,秦璋幾乎每個月都會去監獄看她。
蘇韻和他提了好幾次分手,他都無動於衷,真正同意分手,是在她入獄的第二年。
真正分手那天,他問蘇韻,和他分手,是因為覺得連累他,還是別的原因。
蘇韻沒有回答他的這個問題。
她只是反問他:「秦璋,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嗎?」
秦璋說競賽,她搖頭。
「早在那之前,我就見過你了。」
秦璋問她:「是什麼時候?」
「高一的時候吧,如果小淮沒記錯的話,那就是高一的某節體育課。」
「那個時候就喜歡上我了?」
「喜歡啊。」蘇韻道:「十七八歲的時候,看見長得帥的男生,說不心動是假的吧,我還可以見一個喜歡一個——」
「所以,喜歡不是愛。」秦璋赫然打斷她:「你是從什麼時候,愛上孟清淮的呢?」
她再一次,中止了探視。
當天夜裡,牢房組織大家看黑白電影,陶冶情操和品行。
但那部小電視機突然出了問題,電影頻道啥也沒得看,監獄長拿著遙控器換來換去,最後給她們調出來了一部歌劇。
全英文的歌劇聽得人昏昏欲睡,所有人都強撐著眼皮去看,只有蘇韻,盯著那窄小的屏幕,看得入神。
「That#039smyhopelesslover,buriedbythem
undane.」
最後一幕落定,帷幕緩緩落下,監獄長關閉房頂角落的電視機,催促她們收拾睡覺。
蘇韻發愣地念叨著那最後一句台詞,像是被抽了魂。
那一天夜裡,是她第一次,在孟清淮離開後,清晰地夢到他。
夢裡全部都是他們一起成長的痕跡,夢境快要散場時,他忽然抱緊了她,問她:「長大了就要分開嗎?我可以一直待在你身邊,我不會離開的。」
是在哪一年,他也曾和她說過這樣的話。
蘇韻至今都記得,他說這話時,那篤定的神色,仿佛只要他下定決心,這個世界就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將他和蘇韻分開。
可是,這個世界並不繞著誰轉。
疾病,意外,世俗的目光,都可以讓他們分開。
——
蘇韻堅持不坐車,最後,秦璋負責把車開回去,她去坐公交。
走過一段路,在監獄外的第一個站台上車的時候,司機似乎多看了她一眼。
這一刻,她感受到,他和孟清淮一樣,站在世界的邊緣,成為了這個世界上一種異類。
哪怕已經過去了十多年,但寧縣這個地方的變化卻是微小。
要回到村里,依然可以乘坐04路公交。
蘇韻拎著自己的東西上車,在路上,她沒有看手機,也沒看窗外的風光,而是不停地摩挲著自己手腕上的那串沉香。
那串沉香是她入獄的第二個月,賀燕給她寄進來的。木頭珠子上面的那些血漬早就已經完全滲了進去,顯得顏色斑駁,她看著它,總是想起,某人戴著它時,那截冷白細瘦的手腕。
這麼多年,她都沒去看過他。
他可能怨她怨得更深了。
就在昨天晚上,或許是因為馬上就可以出獄了,她隱隱有些睡不著覺,中途只睡過去一小會兒,但就那麼一小會兒,她又夢到了他。
她夢到那年在江城那所公寓的樓下,在榕樹和提前入夏的蟬鳴聲里,她追上他,抱著他,和他道歉。
在夢裡,他永遠都那麼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