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慧寧鬆了一口氣,對她而言兩年算不上很長,畢竟女兒毫無知覺的躺在床上整整十年,比起這十年的煎熬,兩年根本算不上什麼,她已經適應了等待。
這時候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媽!」
一個三十出頭的青年走入休息室,他叫文浩南,是文國權和羅慧寧的兒子,是空軍某部軍官,目前在國防大學攻讀博士學位,已經是大校軍銜,他比文玲小兩歲,姐姐文玲成為植物人後,他就成為父母最大的希望,而文浩南也的確很爭氣,在同齡人中十分優秀,不但擁有超強的專業能力,而且待人接物擁有著和他年齡不相符的成熟。
羅慧寧溫婉笑道:「浩南,你來得正好,這是張揚!」
文浩南主動向張揚伸出手去,張揚和他握了握,文浩南已經聽說張揚神乎其技的醫術,不過他並沒有想到張揚這麼年輕,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竟然擁有這樣的醫術,實在讓人有點不敢相信,他聽李偉提起過,張揚武功不凡,文浩南也擅長搏擊散打,對於高手他總是很欣賞的。文浩南笑道:「聽說你武功不錯,有時間討教兩招!」
「你這小子,見了面就要跟人家切磋,是不是太沒有禮貌了?」羅慧寧不無嗔怪道。
張揚笑道:「我那兩手三腳貓的功夫還是別拿出來顯擺了!」
文浩南也只是說說,並沒有真正想和張揚切磋的意思,羅慧寧去看護女兒了,文浩南陪著張揚坐下,隨便聊了幾句,談起張揚的工作,談起北京的風物,文浩南說話很老道,讓人感覺到滴水不漏,老成持重,不過卻少了年輕人應有的朝氣,張揚不喜歡跟他交談,他感覺到文浩南太事故老道,事故到你很難找出他的缺點,就像一個千年得道的老妖。文浩南心機太深,時刻都把自己的內心藏起來,跟這種人很難拉近距離。
杜天野也走了進來,他和文玲相戀多年,可是對這個未來小舅子始終都有種生疏感,主要是因為缺少交流的緣故。
文浩南起身道:「你們兩個聊,我先走了!」
杜天野看了看時間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微笑道:「別急啊!已經中午了,吃晚飯再走!」
文浩南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三人來到距離康復醫院不遠處的鄉野人家,杜天野從車裡拿了兩瓶茅台,點了幾道特色小菜,他是誠心誠意的想答謝張揚,如果沒有張揚幫忙,文玲還不知道要昏迷多少時候。
文浩南滴酒不沾,向服務員要了一杯礦泉水。杜天野知道他的習慣也不勉強他,和張揚倒滿酒,暢懷喝了起來,也許因為文浩南的存在,氣氛總顯得有些壓抑,他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也很識趣,不想因自己的存在而影響到兩人的交談,很快就要了一碗麵條,吃完後起身告辭離去。
望著文浩南遠走的背影,張揚不禁笑道:「你這個小舅子很特別!」
杜天野笑了笑:「有什麼特別?」
「感覺暮氣沉沉的,像個老頭子,一點青春活力都沒有。」
杜天野哈哈大笑道:「他平日裡都是很少說話的,不過他的頭腦很靈活,心機很深,以後在政壇上肯定會比你我走得遠。」
張揚充滿同感道:「那是……他有個好爹!」
杜天野聽出了他潛在的不服氣,把酒杯放下:「我靠,你小子別用帶色眼睛看我們這幫幹部子弟行嗎?雖然我們有長輩助力,可如果自己不是那塊材料,怎麼幫也是沒用的。」
「扶不起的阿斗多了,不過就算扶不起,很多人一樣坐在黃金馬桶上。」
「別噁心人了行嗎?」杜天野跟張揚幹了一杯,電話突然響了,他拿起電話:「喂!」聽了一會兒,眉頭下意識的皺了起來:「既然決定了,那我明天就去江城!」
張揚微微一怔,杜天野要去江城?他馬上想起杜天野現在的職位,這廝是中紀委五室的主任,他去哪裡哪裡准沒有好事。原本張揚對杜天野的工作是不感冒的,可他在前來北京之前,李長宇告訴他的那件事讓他對杜天野的話十分警覺,等杜天野掛上電話,緩緩放下酒杯,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道:「你要去江城啊!要不要我安排朋友接待你一下?」
杜天野笑著搖了搖頭道:「公事,最近有許多檢舉你們市領導的匿名信,我這次去是為了調查一下情況。
張揚本想繼續深入打聽一下,可是杜天野並沒有說下去的意思,很快就岔開了話題。
和杜天野分手之後,張揚一顆心頗不平靜,李長宇在這件事上表現出的惶恐,已經讓張揚有種不祥的預感,而從杜天野剛才的話里,已經可以推測出,現在中紀委也要介入,雖然不能確定這件事和安老的投資事件有關,可是兩件事湊在一個時間段,就不能不讓張揚感到擔心,他深思熟慮之後,還是先給秦清打了一個電話。
秦清當晚來到了駐京辦,她已經在外面吃過了晚餐,似乎刻意躲開和張揚共進晚餐的機會。
兩人來到張揚的辦公室,張揚把自己了解到的情況向秦清說了,秦清對這件事至今還是一無所知,當她聽張揚說完這件事的前後始末,整個人頓時沉默了下去,假如張揚所說的情況一切屬實,這對她而言肯定不是什麼好事,清台山旅遊開發雖然是李長宇一手牽頭,可最後負責簽約的是她,就算不用負主要責任,連帶責任肯定是少不了的,行走在仕途上真是步步驚心,下面就是刀山火海,就是萬丈深淵,稍不小心就會失足跌落下去,永世不得翻身。
張揚低聲道:「這幾天我試著和安語晨聯繫,可是始終打不通她的電話。」
秦清點了點頭,她想起自己曾經留有安德恆的電話,輕聲道:「我和安德恆聯繫一下,看看能不能得到一些消息。」,她找出電話號碼,當著張揚的面給安德恆打了一個電話,讓她詫異的是,安德恆的手機也處於停機狀態,秦清和張揚對望著,他們都感覺到事情正在朝著最壞的方向演變而去。
張揚從秦清雙眸的深處讀到她內心的憂慮,輕聲勸慰道:「你放心,我一定儘快搞清這件事,不會讓安家投資的事情牽連到你,如果真的出了事情,我會把整件事承擔下來,畢竟安老投資清台山是我牽得頭!要追究責任,第一責任人也是我。」
秦清當然明白,這件事如果追究責任,和張揚關係不大,就算他想承擔,也沒有資格承擔這件事,以他目前的官位來說,分量還遠遠不夠。不過張揚的肺腑之言仍然讓她有些感動,雖然她在刻意逃避著張揚,可每到風雨來臨之時,她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起他,秦清是個堅強的女人,可是在她心底深處還是想找一個堅實的肩膀依靠,只有張揚才能讓她感覺到那種安全感,她輕輕抿了抿櫻唇:「張揚,我對仕途看得已經越來越淡了,官場中的勾心鬥角已經讓我感到厭煩。大不了,這個縣長我不幹了!」
張揚還是第一次聽到秦清吐露對政治的不滿,這番話流露出她對前途的悲觀,他笑了笑道:「二十七歲的處級幹部,你的仕途一片光明,這麼放棄是不是太可惜了?再說了,這件事未必像我們想像的那樣嚴重,也許能夠順利渡過呢……嗯,一定可以順利渡過,咱們兩人不是一起闖過了許多的風風雨雨嗎?我福星高照,你跟在我身邊一定沒事!」
秦清俏臉微微有些發紅,這次她前所未有的沒有表示抗議,在她心中,只要有張揚陪在身邊,再大的風雨也無所畏懼。秦清此刻的心情是極其複雜的,期待和喜悅中又帶著隱隱的害怕,她清醒的認識到,自己對張揚的依賴感已經越來越強烈了,這樣發展下去,終有一日她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會失去理智。
冷靜之後的秦清小聲道:「明天我會返回春陽,了解一下事情的進展。」
「也好,必要的時候你可以去找李長宇問一問。」
秦清卻搖了搖頭,張揚在政治上畢竟還是有些幼稚,這種關鍵時候,每個人最想做的就是自保,想要和李長宇聯手抵禦這場政治風暴,可能性幾乎為零,她淡然笑道:「做好自己,但求問心無愧,張揚,現在我忽然發現當初把你從招商辦踢出去,是個極其明智的決定。」
從秦清的這句話張揚意識到她已經決定不讓自己牽涉到這個麻煩中來,張揚靜靜看著秦清,望著她眼中堅定的目光,心中生出無盡柔情,他大膽的伸出手去,握住秦清雪白的縴手,用自己的掌心溫暖著她。
秦清沒有說話,任由張揚握著自己,她沒有掙扎,沒有拒絕,兩人就這樣默默看著,不知過了多久,秦清方才道:「有些事如果不能改變,就不要勉強自己,這是一潭渾水,你最好選擇旁觀!」
張揚一字一句道:「你有事,我永遠不可能袖手旁觀!」
東江寧靜路9號小樓內,平海省委書記顧允知正在擦拭他博古架上的瓷器,他喜歡收藏瓷器,不過卻沒有什麼精品,以他的官位如果想要得到,根本不用愁藏品的來源,可顧允知從不接受任何人的饋贈,他所有的藏品都是自己親手淘來的,現在擦拭的是他最喜歡的明朝青花瓷瓶,當初花了他兩千塊買來的,不過這瓷瓶上有一個小小的缺口,正是這個缺口影響了整個瓷器的價值,事實上顧允知的藏品大都帶有瑕疵,他並不是一個完美主義者,認為殘缺也是一種獨特的美。
顧佳彤端著剛剛沏好的茶來到書房前,敲了敲敞開的房門,這才走進來。
顧允知小心地把瓷瓶擺放回原位,然後回到書桌前坐下,接過女兒遞來的茶杯,品了一口清茶,慢條斯理道:「最近你很忙啊,好幾天都沒有見到你人!」
顧佳彤笑著來到顧允知的身後,輕輕為他揉捏著肩頭:「爸,我最近生意忙啊,最近正著手搞兩個項目。」
顧允知對女兒的生意向來抱著不聞不問的態度,不過今天卻有些一反常態,低聲道:「聽你弟弟說,你要去北京搞餐飲?」
顧佳彤點了點頭:「算個嘗試吧,跟春陽駐京辦合作,應該是穩賺不賠。」
顧允知慢慢放下茶杯道:「你有空也要多關心一下明健,這小子終日無所事事也不是辦法,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才是個頭,什麼時候才能長大成人?」
「我管不了他,他最信的就是張德放,有空你讓張德放多引導引導他吧!」
顧允知皺了皺眉頭,他並不贊同兒子和張德放走得太近,畢竟他對張德放在東江警務系統內的口碑有所耳聞,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兒子整天跟他混在一起,學不到什麼好事,顧允知當然懂得這個道理。
顧佳彤道:「爸,我只是隨口說說,你別當真啊,張德放那個傢伙滿腦子的鬼主意,我不喜歡,這樣,我新近跟人合作了一個房地產開發項目,我讓明健去負責。」
顧允知微微一怔:「房地產?你要搞房地產?」
「是啊,我一個朋友是做房產的,他跟我合作,正想把東江紡織百貨商場那塊地皮拿下來呢,準備在那裡建設東江,乃是平海的第一商業大廈,成為東江新的商業地標。」
顧允知唇角露出淡淡的微笑,他知道女兒不會平白無故在自己面前說起這件事,讓明健參予進去,更證明女兒在籌謀什麼事,老道的顧允知輕易就推測出東江紡織百貨商場這塊地皮可能會有麻煩,女兒的合作方十有八九是想利用她對自己的影響力,顧允知低聲道:「真的決定去做了?」
顧佳彤點了點頭:「跟我合作的是王學海,爸,您應該認識。」
顧允知想了想,他的記憶力十分驚人,只要是見過的人經過的事基本上可以做到過目不忘:「王部長的兒子?好像他的生意做得很大。」他提醒女兒道:「做任何事都要深思熟慮,都要按照規程辦事,你是我的女兒,你的身份會帶給你許多便利,同樣也會帶給你不少的麻煩。」
「爸放心,我一定不會給你惹麻煩!」
顧允知呵呵笑了起來:「我是個怕麻煩的人嗎?佳彤,我了解你,我知道你做事很理智,對你的事業我很放心。」這句話還有另一層含義,對女兒的事業放心,可對她的家庭卻是大大的不放心。
顧佳彤覺察到父親想把話題轉移到家庭上,她馬上做出迴避,輕聲道:「爸,我聽說清台山旅遊開發的項目已經暫停了,那個項目很好,如果港方撤資,我有幾個朋友有興趣介入。」顧佳彤在旁敲側擊,意在詢問這件事的具體情況。
顧允知道:「那件事很複雜,你不要參予這件事!」他說得很果斷,這樣的語氣讓顧佳彤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輕聲道:「爸,怎麼了?」
顧允知並不想講得太多,搖了搖頭道:「你做你的生意,官場上的事情,你不明白,也無需搞明白!」知女莫若父,他才不會相信女兒有朋友要投資清台山旅遊項目,肯定江城涉及其中的官員輾轉找到了女兒,想從他這裡探聽一些具體的口風。
顧佳彤對這樣的回答很不甘心,小聲道:「爸,安志遠是不是出事了?」
顧允知微笑道:「這些事有紀委處理,事情沒有明朗之前,我也不知道!」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