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國正看到田慶龍不由得挺直了脊樑,他和田慶龍是多年的朋友。
田慶龍並沒有直接走向黎國正,而是來到窗前,拉開了窗簾,陽光頓時充滿了整個客廳。黎國正被強烈的陽光灼傷了雙眼,他緊緊閉上,花白的頭顱垂落下去。
田慶龍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昨晚我們在礦山機械廠的防空洞內成功營救了秦清,現場發現了兩具屍首,經證實,其中一人是前南安區公安局局長陳祥義,另外一人是……你的兒子黎浩輝!」
黎國正目無表情的重複道:「我的兒子?……浩輝?」足足過了一分鐘,他方才睜大了眼睛大聲重複著:「我兒子?」淚水宛如決堤的洪水般沿著他的面孔肆意奔流,他用大手捂住面孔彎下身去失聲痛哭。
田慶龍充滿同情的看著這位老市長,他嘆了一口氣:「黎市長,我希望你能夠本著對黨,對國家,對人民負責的態度交代清楚所有的問題,這件事究竟和你有沒有關係?」
黎國正忽然抬起頭,通紅的雙目含著淚水,他宛如一頭暴怒的雄獅般怒吼起來:「你是不是想把我送進監獄,你是不是認定我有罪,我的一生都在為黨為國家而努力,為江城我傾盡了畢生的熱血,你們給了我什麼?讓我妻離子散,最後還要害死我的兒子,我有罪?你拿出證據,你們拿出證據!」他歇斯底里的嚎叫著。
田慶龍緩緩搖了搖頭,從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張軟盤:「那場大火燒毀了許多東西,很不幸,電腦的硬碟卻僥倖保留了下來,技術科的同志還原了部分數據,其中就包括李振陽留下的關於你貪污受賄的記錄,我們已經提送檢察機關!」
黎國正整個人宛如瞬間被抽掉了脊樑,他軟癱在沙發上,陽光很好,可是他的人生卻從此沉淪在黑暗之中……張揚的身上共取出了三顆彈頭,不過好在這三槍都沒有擊中他的要害,也沒有擊中他的骨骼,這樣的傷勢對張大官人而言只是一些毛毛雨,在醫院躺了一夜之後,他便執意要出院了。
秦清也在醫院觀察了一夜,這一夜她陪在張揚的身邊,通過這件事,兩人的感情無疑又更進一層。只怕他們想要捂住彼此間的情愫,也無法做到了。
秦清先於張揚離開了醫院,她還要去市委市政府做一個回報,今天省紀委工作組會和她進行一次交流,她反覆交代張揚不可以擅自出院,直到張揚發誓答應,這才離開了醫院。
秦清離去之後不久,她弟弟秦白就過來探望張揚。
張揚正有些艱難的往腿上套褲子,看到秦白過來,笑著招了招手道:「秦白,過來給我幫忙穿褲子!」
秦白望著他的樣子,有些詫異道:「幹什麼?你想出院?」
張揚搖了搖頭道:「我答應你姐了,暫時不出院,留在這個鬼地方,我就要悶死了,都是皮肉傷,沒啥大不了的!我想出去轉轉!」
秦白拗不過他,只能幫他把褲子鞋襪穿上。張揚笑道:「公安局有沒有調查你?」
秦白點了點頭道:「田局把我給招過去了,罵了我一頓,然後讓我別干交警了!」
「我靠,這老傢伙這麼絕情啊?」張揚也大感詫異。
秦白笑道:「他讓我調去刑偵科,說我一個刑偵專業的大學生干交警太可惜了!」這小子也算是因禍得福。
張揚不禁大笑起來。
秦白望著張揚很真誠的說:「張揚,謝謝你!」
「謝我什麼?我可沒把你當成外人啊!」張揚站起身,不小心碰到了左臂,痛得他呲牙咧嘴。
秦白道:「以後你跟我姐的事兒我不管了!」
張揚哈哈大笑起來:「我靠,敢情你覺著對我開恩了,你說,我跟你姐都這麼大的人,就是你想管又管得了嗎?」
秦白的面孔不由得紅了起來。
張揚用右手拍了拍他的肩頭道:「你放心吧,我跟你姐就是純潔的同志關係,沒啥,真的沒啥!」秦清不許他把兩人的關係說出去,張大官人絕對的尊重女性,不過秦白昨晚親眼看到兩人那情深似海生死與共的樣子,讓他相信兩人是純潔的同志關係,當他是傻瓜嗎?
田慶龍是和李長宇一起過來探望張揚的,兩人在病房樓下的草坪上看到了張揚,這廝正拄著根拐棍兒懶洋洋曬著太陽。
李長宇和田慶龍一左一右坐在了他的身邊,張揚大剌剌道:「對不起啊,兩位領導,身子不方便,不能起身相迎了!」
田慶龍罵道:「混小子,你少給我油嘴滑舌,昨天的那筆帳我還沒跟你算呢!」
張揚笑道:「怎麼算啊?事兒不都清楚了嗎?黎國正貪污受賄,意圖抹煞證據,所以才有了李振陽當年被黎浩輝撞死的事情,秦清發現了李振陽留下的證據,黎國正就派陳祥義劫持她,想毀滅證據。」
田慶龍道:「我不是說這事兒,你和秦白兩人從精神病院把黎浩輝給抓了出來那也是劫持,也是犯罪!你知情不報,隱瞞案情進展,不配合公安機關行動,也是犯罪!」
張揚眯起眼睛看著田慶龍:「田局,合著你想把我給逮進去才安心?」
「放屁,我想把你弄進去,你還會在這裡逍遙自在?」田慶龍笑著罵道,他嘆了口氣道:「我們是國家幹部,許多事情必須按照章程來,不過真的按照章程辦事,秦清恐怕就不能這麼順利的解救出來。」
「田局真是明智!」
「少他媽拍我馬屁!老子就快被你弄得焦頭爛額了!」
李長宇一旁哈哈大笑起來。
田慶龍道:「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把秦白弄過去搞刑偵?我就是想把你們兩小子做過的混帳事情規則化,合理化!」
張揚這才明白田慶龍給秦白調動的真正原因,這麼一來張揚做過的事情就成了配合公安機關行動,別人也找不出他的毛病了。薑是老的辣,田慶龍考慮的要比張揚全面的多,而且這份人情的確不小。
張揚笑道:「其實您也不吃虧,我流血流汗找到了秦清,功勞最後都算你們公安局的,我救秦清的事兒誰都不知道,我又不能向外宣揚,這次只能當個無名英雄。」
田慶龍笑道:「算你小子明智,這事兒我不找你麻煩就算你幸運了,還想討功勞?做夢吧!」
李長宇道:「張揚,這次你雖然救了秦清,可是你的行為並不符合一個國家幹部的準則,以後儘量不要讓同樣的事情發生。」他了解張揚和秦清的關係,秦清出事,這廝暴走簡直是太正常了,幸虧秦清沒有受到傷害,否則這件事的後果要嚴重許多。
張揚對黎國正的事情還是十分好奇的:「黎國正那邊怎麼說?」
李長宇有些痛心的說道:「拿出證據之後,他整個人的心理防線已經徹底崩塌了,交代了許多事情,省紀委工作組的同志正在問詢整理中,這兩天恐怕會有很多的人被牽扯進來。」
田慶龍嘆了口氣道:「李副市長,你說我們這江城的政壇怎麼就不能平靜呢?」
李長宇望著天空中漸漸聚攏的陰雲,低聲道:「風雨過後才見彩虹,我相信這場風暴洗禮之後,江城會走向一個嶄新的明天!」
黎國正在經歷兒子死亡,李振陽的犯罪證據曝光之後,整個人已經完全放棄了反抗,在事實證據面前,他徹底低下昔日高貴的頭顱,一筆筆的貪污記錄讓省紀委工作組觸目驚心,其涉及人員之廣,影響之大,可謂是開創平海省的先河,因為案情太過嚴重,當即就回報到省里。
顧允知接到消息的時候正在召開省四套班子會議,這種會議都是先由省長發言,然後省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人大主任、政協主任、紀委書記、常務副省長、組織部長、宣傳部長、最後是省政府、人大和政協的副職,最後才由省委書記拍板,這是民主監督、政治協商的一種形式。
顧允知正準備發言的時候接到了這個消息,他想都不想就馬上解散了會議,顧允知早在馮愛蓮貪污案發的時候就已經猜到黎國正會有問題,只是沒想到問題會這麼嚴重,望著剛剛從江城送來的這份卷宗,顧允知濃眉緊鎖,黎國正的貪污數額已經超過了千萬,而且涉及多個領域,這樣的蛀蟲竟然一直潛藏在黨和國家的幹部隊伍中,這是他的失職,這也是江城人民的不幸。
一條條的貪污記錄讓顧允知觸目驚心,這還只是李振陽擔任市長秘書期間關於黎國正的受賄記錄,在李振陽死後,黎國正又不知收受了多少的錢財,這一條條記錄的背後究竟損害了多少國家的利益。
顧允知在看完這份卷宗之後,就已經下定了決心,對黎國正的貪污案,要一查到底,對所有涉案人員,要嚴懲不貸,他要給黨一個交代,他要給國家一個交代,他要給人民一個交代!
張揚並不關心黎國正貪污案的最新進展,秦清被劫事件,徹底扳倒了以黎國正為首的利益集團,也讓江城的幹部隊伍風聲鶴唳人人自危。據初步統計,短短的兩天內,已經有二十四名副處級以上幹部被實行雙規,其中就包括春陽縣縣委書記楊守義。
楊守義之所以被雙規是因為他給黎國正送過十萬的贓款,而黎國正被問及這件事的時候,又供出了張五樓煤礦中擁有股權的事情,張五樓煤礦的採礦權和股東構成開始進入省紀委工作組的視野。
楊守義被雙規,讓春陽政壇出現了群龍無首的局面,秦清第一時間離開了江城趕赴春陽主持縣委縣政府工作。
在整個江城政壇風雨飄搖的時候,張揚也拄著單拐,前往旅遊局上班,輕傷不下火線,咱們張大官人閒著也是閒著,再說剛剛在旅遊局上任,四天只上了一天班,剩下的三天壓根沒有在旅遊局露面,怎麼也有些說不過去。
這兩天張大官人的輝煌戰績外人是不會知道的,所以張大官人一瘸一拐的出現在旅遊局的院子中,別人並沒有像對待英雄一樣迎接他,許多人還不認識這位新任市場開發處處長。
張揚的那輛豐田車已經損毀,正在汽修廠修理,所以他臨時雇了一輛計程車,負責接送他上下班,他一瘸一拐來到辦公室前,還沒等他走進辦公室,就看到崔傑慌慌張張走了過來,低聲道:「張處長,這兩天你去哪裡了?高局讓你去他辦公室,好像生氣了!」
張揚想起高興貴那副不死不活的面孔氣就不打一處來:「沒看到我行動不方便啊?他想見我,讓他自己過來!」說完,張揚就在崔傑錯愕的眼光中走了進去。
一走進市場開發處的辦公室,江樂、陳建、何樹雷、朱曉雲四個就圍了上來:「張處,你怎麼了?受傷了?」
張揚在江樂和陳建的攙扶下來到沙發上坐下,笑著解釋道:「不小心撞車了,弄了一身的傷!」事先張大官人早已想好了理由。
朱曉雲道:「張處,你也沒打個電話說一聲,這兩天高局找了你好多次,聽說要給你記曠工,還要處分你呢!」
何樹雷忽然向朱曉雲做出噤聲的手勢,朱曉雲轉身望去,卻見副局長高興貴鐵青著一張臉出現在門外。慌忙吐了吐舌頭,四名年輕人各自回到各自的辦公桌旁。
高興貴冷冷看著張揚,自打那天在樓下被張揚大罵之後,這廝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本想找張揚好好發泄一下,可這兩天張揚又曠工了,連個電話都不打,說不來就不來,整個人宛如人間蒸發一樣,高興貴挺起肚子,慢慢點了點頭,拿捏出威嚴十足的口氣道:「張揚,你怎麼回事兒?身為一個國家幹部,怎麼可以這麼自由散漫?無故曠工,三天啊!這給周圍同志造成了多麼惡劣的影響?啊?你有沒有組織紀律性?」
張揚不耐煩的皺了皺眉頭:「我說高局,你是不是閒著沒事兒?有那閒工夫,你去陪女導遊聊天,我這會兒心裡煩著呢,沒心情聽你廢話!」
朱曉雲聽到這裡忍不住嗤!地笑出聲來,其他三名年輕人也是強忍住笑,敢當面這麼多人的面寒磣高興貴的,張揚還是第一個。
高興貴的一張圓臉頓時漲成了豬肝色:「你混蛋!你……你什麼素質……你……你他媽……污衊我……」
張揚乜起一雙眼,冷冷道:「你他媽罵我?身為一個領導幹部,你他媽居然敢罵我?你他媽居然敢對我說他媽的?」這廝拄著單拐站了起來。
高興貴被他的眼光嚇住,嘴唇哆嗦了一下,向後退去:「你……想幹什麼?」
「我想揍你!」
高興貴心裡怕到了極點,可嘴上卻不甘示弱道:「你敢……」
張大官人正在醞釀出手之時,局長賈敬言及時出現了,他笑道:「幹什麼這是?大清早的,就聽你們這邊熱鬧!」
高興貴看到賈敬言來了,頓時底氣又壯了起來,他指著張揚道:「賈局你來的正好,他無故曠工,還頂撞領導,還要打人……」
賈敬言笑道:「老高,你可能誤會了,張揚這兩天有事兒,給我請過假了,我工作一忙這不就忘給你了,想不到你還真上心這事兒。」
高興貴壓根沒想到賈敬言會這麼護著張揚,一時間愣在那裡,臉上的表情尷尬到了極點。
賈敬言又向張揚道:「小張啊,要尊敬老同志啊,高局也是為了工作,不是針對你!」
這時候外面一個嬌滴滴的女聲道:「高局在嗎?」
張揚滿臉笑意的提醒道:「高局,女導遊找你來了!」這下不但是朱曉雲幾個,連賈敬言也忍不住了,同時笑了起來。高興貴又是惱火又是尷尬,這市場開發處他是呆不下去了,低著頭走了出去。
賈敬言滿懷深意的向張揚點了點頭轉身出門。
兩位局長這邊一走,朱曉雲幾個就同時歡呼起來,張揚是他們的頂頭上司,頂頭上司這麼牛逼,他們臉上也有光彩。朱曉雲道:「張處您太瀟灑了,太有男人味了,我崇拜你!」
江樂笑道:「張處,中午我們幾個請你好好吃一頓給您補補身子!」
張揚笑道:「免了,我得好好休整幾天!」他倒是想好好靜養兩天,可他命里註定無法閒著,這邊剛剛來到辦公桌前喝了杯茶,有人就找上門來了。
帶頭來找張揚的是門口的服裝小販,就是他開車經過時經常用極度鄙視眼光看著他的胖子,胖子名叫陳航行,在勞動路服裝市場上也算得上是一霸,人稱陳老大,也是抗拒前往新建服裝市場,賴在勞動路繼續違法經營的領頭人之一。
這次他過來是找張揚索賠的,張揚那天開車把他的服裝攤給撞了,連帶殃及了四名攤主,之前他們就來找過,可是張揚沒來上班,今天總算把張揚給堵住了,陳老大這次一共帶了六名膀闊腰圓的壯漢,這些人全都是服裝攤主,跟過來是為了造造聲勢,也不是真的想打架鬥毆。
不過這七人氣勢洶洶的闖進來,陣仗還是把市場開發處的四名年輕人唬住了。
陳老大嘴裡叼著香菸凶神惡煞般怒視著他們幾個,把朱曉雲嚇得臉色蒼白,江樂鼓起勇氣道:「你們幹什麼?」
陳老大怒道:「姓張的小子呢?」
張揚在裡面已經聽到了動靜,笑道:「啥事啊,我在裡面!」
陳老大帶著那幫人湧入了張揚狹小的辦公室里。
張揚眯起眼睛看著他們,這才想起這胖子的服裝攤好像那天被自己撞飛了!
陳老大大步走到張揚的面前,揚起醋缽大的拳頭,瞪圓了雙眼:「你撞壞了我的服裝攤,壓毀了我的貨物,這筆帳怎麼算?」
張揚笑了起來:「你這麼一說,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兒!」
「什麼好像是,就是你乾的!」
陳老大擼起左邊的衣袖,亮出手臂上的紋身,還有擦傷:「那天你像個瘋子一樣開車沖了出來,撞了我的服裝攤,如果不是我躲得快,恐怕已經被你撞死了,看看,看看!這就是你給我留下的記號!」
張揚嘖嘖有聲,真的湊了過仔細看了看:「你紋的是龍吧?手工不錯,多少錢?」
「你少跟我打岔,我來是讓你賠錢的!」
張揚點了點頭,靠回椅背上:「你想要多少錢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