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揚跟著常海心來到常頌家裡,常頌這兩天病假,並沒有去政府上班,從表情上看,常頌顯得有些憤怒,他雖然已經是一市之長,可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善於掩飾內心的情緒,他從來都是個喜怒形於色的人,聽女兒說起昨天的事情,他很生氣,但是他又不能全信兒女的一面之詞,所以才找張揚當面來問。
張揚簡略的把昨晚的情況說了,常頌的兩道濃眉皺在一起,憑直覺已經意識到這件跳樓事件並沒有那麼簡單。
常海心憤憤然道:「昨晚我清楚的聽到那女孩子再叫,說那幫人逼她吸毒,我看她精神應該正常,昨晚還鮮活的一個生命怎麼今天就沒了?」
常頌沒有說話,雙手交叉在一起,過了好半天方才道:「公安機關辦案是講究程序的,這件事他們會有一個完整的交代。」
常海心道:「難道那女孩就這麼白白死了?」
常頌看了女兒一眼:「凡事都需要證據,你在懷疑什麼?在沒有事實證據之前,你不可以盲目的下結論!」
此時家裡的電話響了起來,常海心走過去,接通之後,臉色顯得有些不悅,然後將無繩機拿給父親。
電話是明陽區政法委書記錢懷亮打來的,他很恭敬的叫了一聲常市長,首先問候了一下常頌的身體情況,然後話題轉到了昨天晚上:「常市長,昨晚我的兩個兒子不懂事,冒犯了您的家人,我已經狠狠訓斥他們了,以後我一定對他們嚴加管教。」
常頌淡然笑道:「年輕人熱血衝動,有些摩擦也是在所難免的,懷亮同志不要小題大作了!」
常海心在一邊聽得直皺眉頭,不知道父親為什麼要對這個傢伙如此客氣。她現在一心認定陳燕的死和昨晚的那幫人有關,連帶著錢懷亮一起恨上了。
張揚坐在一邊靜靜觀察著常頌,發現這位嵐山市市長關鍵的時候還是能夠控制住脾氣的,雖然他是大隊書記出身,可實踐一樣可以磨礪出政治修為,比起李長宇那些幹部,常頌更像個自學成才的武林高手,他處理事情的方法和別人不同,往往不按常理出牌。
錢懷亮聽到常頌語氣這麼和善,有些安心了,正琢磨著怎麼說些面子話,卻聽常頌道:「我剛剛聽人說滾石迪廳有你兒子的股份?」
「沒有的事!」錢懷亮慌忙分辯道。
「那樣最好,整頓一下吧!」常頌漫不經心的一句話讓錢懷亮頭腦一懵,卻讓張揚和常海心同時目光一亮。常市長果然厲害,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殺招,你錢懷亮不是急著撇開關係嗎?我讓你關門停業,還讓你親自去停了你兒子的生意。
錢懷亮這才明白常頌沒那麼容易放過自己,他慌忙道:「常市長放心,我馬上就去辦,一定儘快讓滾石停業整頓!」
「還有,明陽分局的事情社會影響很壞,你要儘快給我一個明確的結果,相關涉案警察全部停職!」
錢懷亮這時候只有叫苦的份兒了,他低聲解釋道:「昨晚跳樓的那個女孩有精神病史,我們已經找到了病歷證明!」
「懷亮,我現在最重視的是社會影響,是老百姓的看法,她是不是精神病我不知道,她當時是不是精神病發作我也不知道,所以這件事需要你去調查清楚,我在給你機會啊!如果我真的要追究責任,你這個區政法委書記也不要幹了!」常頌說完就掛上了電話。
張大官人此時眼中的常頌已經籠上了一層光環,我靠,人家這才叫氣勢,人家這才叫牛逼,老子官比你大,我就壓你怎麼著?你給我拿證據,老子不聽,我注重的是社會影響,這就叫聲東擊西,就算你這件事處理的無懈可擊,我一樣可以辦你,什麼理由?理由就是你在社會上造成了惡劣的影響。
常頌起身道:「看來,我有必要去政府一趟了!」
張揚笑道:「常市長放心吧,您只要按時吃藥,痛風絕不會再次發作的。」
常頌點了點頭,向樓上走去,走了兩步,他又回過頭來:「海心,這件事你們就不要過問了!」
張揚送常海心去市政府上班的時候,不禁贊道:「你爸很威風啊!」
常海心淡然笑道:「他性情太耿直,所以在嵐山當了十年的市長,至今無法向前提升一步!」
張揚道:「我能做到他這個級別就滿足了!」
常海心格格笑道:「我雖然進入體制不久,可是我也知道體制中人對官位的追逐是無止境的。」
張揚笑眯眯道:「你看秦副市長呢?」
常海心搖了搖頭道:「我不了解她,不過我很崇拜她,28歲就能夠當嵐山市副市長,前途沒有止境。」
張揚感嘆道:「我總覺著政治並不適合女人玩,可偏偏有這麼多的女人熱衷於政治!」
「我之所以進入體制是因為我們家重要有一個人繼承爸爸的事業。」
張揚笑道:「市長可不能繼承!」
「我可沒有這麼大的野心,能夠做好我的秘書工作已經滿足了!」
張揚緩緩把汽車停在市政府大門口:「我發現你很矛盾,剛才還說體制中人對官位的追逐是無止境的,這會兒又說滿足。」
常海心笑著推開車門跳了下去:「女人天生就有矛盾的權力,這樣才可以把做決定的權力留給你們男人,滿足你們的大男子主義思想,拜拜!」她走了幾步,又轉過頭來:「你這兩天不走吧?」
張揚道:「沒考慮呢,我最近放大假,沒什麼目的!」
「好,有時間電話聯繫!」
張揚笑著向她擺了擺手,正準備調頭離去的時候,電話響了,拿起電話看了看,是香港的號碼,張揚接通電話,卻聽到一個蒼老低沉的聲音道:「張揚……」
張揚微微一怔,隨即反應出這是安老的聲音,自從安老被槍擊之後,就沒有給他打電話,就算有事也是通過安語晨傳達,這次他親自打來電話,一定有重要事情發生了。
張揚恭敬道:「安老,是我!」
安志遠的聲音很虛弱:「小妖病了……我想你來幫幫她……」
張揚抿起嘴唇:「安老,你放心,我馬上過去!」
「好……過來……說……」
張揚跟秦清和何歆顏打了個招呼,就直接返回了東江,前往香港的手續並不複雜,可是他必須要提前通知國安方面,邢朝暉和趙軍知道是安志遠要他前往香港,二話沒說就給他大開綠燈。
港島深水灣,安志遠坐在露台上,望著遠方,今天的陽光並不好,被薄薄的雲層遮蓋,天氣預報說今天午後會有小雨,可就快傍晚了仍然沒有落下來。自從上次安家發生血案之後,安志遠就搬離了淺水灣豪宅,搬離了那個傷心地,雖然離開了那裡,可是內心的痛苦卻始終無法癒合,他永遠無法忘記那個血腥而悽慘的夜晚,那個晚上,他遭受了有生以來最大的痛苦。他失去了兩個兒子,失去了他最疼愛的孫子,如今他的大兒子安德銘仍然在獄中,老四德淵身在台灣,老五德恆……想起安德恆,安志遠的眼神忽然變得極其複雜。
一名傭人帶著佛祖沈強來到露台,沈強把一隻燒鵝在安志遠的面前晃了晃:「老大,我帶來了一隻燒鵝,今天晚上陪吃飯!」
安志遠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他很吃力道:「好……」
「進去吧,外面起風了!」沈強低聲道。
安志遠搖了搖頭,他仍然維持著固有的坐姿,沈強把燒鵝交給傭人,然後繞到他的前面蹲下,對他這樣的年紀而言,這樣的姿勢已經顯得有些吃力,不過他對安志遠的尊重是發自內心的。
沈強道:「德銘的事情已經辦得差不多了,再幾天他應該可以獲得保釋,不過他在警署的職位恐怕……」
安志遠笑了笑:「平安……」他想說的是平安就好,可僵硬的舌頭並不能將他內心所有的意思表述出來。
沈強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後道:「三合會的周興宇已經出獄了,他到處放出風來,要幹掉德淵,我已經讓人去台灣給德淵報訊,讓他近幾年最好不要過來香港。」
安志遠點了點頭道:「談談……」
沈強道:「我會和德淵好好談談!」可馬上有意識到老大應該不是這個意思:「您放心,我會約周興宇出來喝茶!」
「王展?」
沈強嘆了口氣道:「那個王展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我幾乎動用了所有的力量,可是仍然查不到關於他的任何消息,我懷疑,這小子是不是讓三合會給做掉了?」
安志遠道:「小妖!」
「我剛才去慈濟醫院看過她,她的精神恢復了一些,不過體溫還是很高,醫生說病情就快穩定了。」
安志遠的臉上充滿了擔憂之色。
佛祖沈強道:「老大,有句話我本不想說,可是你有沒有感覺到老謝最近有些不對?」
安志遠沒有說話。
佛祖沈強繼續道:「他和周興宇走的很近!」
安志遠疲憊的閉上眼睛:「累了……」
張揚走出啟德機場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雨淅淅瀝瀝下了起來,國安局第四局香港辦事處主任趙剛早已在閘口等著他,他是張揚的直接上司,不過自從和張揚結識以來,多數時間卻在充當著鞍前馬後的跑腿角色。
張揚和趙軍並肩走出機場,上了等待在外面的灰色三菱,汽車啟動之後,趙軍道:「安德恆今天上午已經離開香港前往內地,你們兩人擦肩而過。」
張揚舒了一口氣,他原本就不喜歡安德恆,能不遇到這廝最好不過,省的看著心煩。
趙軍道:「安家發生變故之後,安德恆幾乎接受了世紀安泰全部的生意,現在他是董事會主席,在此期間做出了許多重要的決定,短短的半年多時間內,他已經在內地、在東南亞等地進行了大規模的投資,根據我們所了解的情況,他正在通過這種方式將安家的財權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
張揚道:「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什麼好東西。」
趙軍道:「安德恆的一系列做法並沒有任何的違法之處,在法律上他也是安志遠的繼承人。」
張揚道:「安志遠還有兩個兒子,他不可能把所有財產都交給安德恆。」
趙軍道:「安志遠很信任安德恆,在公司的決策上對安德恆言聽計從,這麼久時間,他做出主動干涉的事情,只有江城旅遊開發。」
張揚道:「安老大概老糊塗了,這安志遠橫看豎看都不是一個好東西,他怎麼會這麼相信他?」
趙軍淡然道:「那是人家的家事,咱們無需過問,現在想要查清楚的就是安德恆到底在搞什麼?我們國安內部是不是還有其他人跟他勾結?」
張揚想起一件事:「頭兒,我來香港的事情,國安內部是不是只有你和老邢知道?」
趙軍點了點頭道:「放心吧,這件事很隱秘,處於保護你的需要,我們不會隨便透露你的行蹤。」他把一塊手錶遞給張揚,張揚不禁皺了皺眉頭:「我靠,又來這套,假冒勞力士?」
趙軍道:「歐米伽,007戴的那一款,絕對真貨,改裝過的,雖然沒有電影上那麼神奇,可是暗藏的功能也不少!」他細心的向張揚介紹了手錶的各種功能,張揚聽得很認真,把手錶戴上,如果是正品歐米伽,也算是國安送給自己最貴重的一份禮物,可是想起自己戴上這玩意兒之後,自己的一舉一動時時刻刻就在國安的監視之下,心頭就有些不爽。
趙軍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低聲道:「我們並不是為了要監視你,而是為了你的安全考慮!」,他又給了張揚一個手機:「酒店已經安排好了,現在我就送你過去。」
張揚搖了搖頭道:「算了,你送我去安家,我想他們會為我安排食宿的!」
趙軍楞了一下,隨即又想到這恰恰是張揚打入安家內部的大好機會,也許可以趁機獲得安家的內部機密。
張揚抵達安志遠位於深水灣豪宅的時候,佛祖沈強還沒有走,正在陪著安志遠在客廳飲茶,一位中醫按摩師正在給安志遠做按摩,張揚上次見到安志遠的時候還是春節,一晃半年多的時光已經過去了,安志遠又瘦了許多,精神也顯得越發萎靡,上次安家血案無論對他的身體還是心理的傷害都是巨大的。
看到張揚,安志遠露出一絲笑容:「張揚……」很艱難的喊出了張揚的名字。
佛祖沈強對張揚的印象並不深刻,只是知道這位年輕人來自大陸,跟安家的關係十分密切。
張揚笑了笑,示意那名中醫按摩師讓到一邊,他的雙手搭在安志遠的肩頭,力度適中而有充滿節奏的為安老按摩起來,嫻熟的手法讓一旁的中醫按摩師看得目瞪口呆。
安志遠很愜意的閉上了雙眼,過了一會兒方才道:「小妖……不好……」
張揚的雙手在他肩頭停頓了一下:「我待會兒去看她!」
安志遠睜開雙眼:「沈強……帶……張揚去看小妖……他在香港的一切……你來安排……」一連說出了這麼一串句子,安志遠已經相當的吃力,他劇烈的喘息了一會兒,這才有力氣繼續說下去:「多謝……」
張揚搖了搖頭,他把安志遠和安語晨當成了自己的朋友,當然不會在意這個謝字。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