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長征上前道:「劉大娘,市領導來看您了!」
老太太眼睛瞎了,耳朵還好用,她向後側了側道:「你用不著這麼大聲,我聽得到!」
傅長征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
老太太道:「哪位市領導啊?」
張揚笑道:「大娘,我是教育局的,跟馮老師是好朋友,路過這裡過來看看您!」
老太太道:「我兒子的好朋友啊,那你可得說說他,讓他別這麼辛苦,每天備課都到夜裡,太辛苦了,賺不了幾個錢,萬一再把身體熬壞了,我們一家老小可怎麼辦啊!」
張揚把水果放下,走到門前向裡面看了看,馮天瑜沒有說謊,他一家五口人,目前就住著二十六平方的屋子,外面隔出了一小部分放著兩張桌子,那是他晚上備課和女兒學習的地方,再往裡擺著一張小床,一個上下鋪,小床是老太太睡得,上下鋪是兩個女兒住,上下鋪拉了兩道布簾,女孩子們用這種方式守護著她們不多的隱私。
再往裡是大衣櫃,和布帘子組成的隔斷,後面的空間內放著一張雙人床。
看到眼前的情景,張大官人不由得有些心酸,馮天瑜的日子過得也太慘了點,這就不難理解為什麼他會和校長孟宗貴發生衝突。想想孟宗貴家裡的豪華裝修,和馮天瑜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張揚陪著老太太說了幾句話,說話的時候,一位長相秀美的女孩兒走了進來,她是馮天瑜的大女兒馮璐,馮璐身材高挑,皮膚白皙細膩,五官精緻,卻是一個不可多見的美人胚子,想不到黧黑削瘦的馮天瑜竟然能夠生出這樣水靈的女兒,馮璐滿臉迷惑的看著家裡的這幾個陌生人:「奶奶,你在跟誰說話?」
傅長征慌忙解釋道:「這位是張市長!」
馮璐咬了咬嘴唇,她當然聽說過張副市長去學校的事情,不過她並沒有親眼見到,想不到這位市長大人居然來到了他們家裡,她怯怯道:「張市長好!」明澈的雙眸中流露出幾分惶恐。
張揚笑了笑,這女孩兒身上有幾分陳雪的味道,不過缺少了陳雪的沉穩和冷靜。他心中頓生好感,微笑道:「下午不是要考試嗎?怎麼回來了?」
馮璐道:「考完了,回家看奶奶!」
張揚點了點頭,他和傅長征也沒有久留,起身告辭,馮璐把他們送到門外,小聲說了句:「謝謝張市長!」她指的是張揚把她父親從派出所放出來的事情。
張揚內心中暗自嘆息,看著馮璐身上的衣服已經漿洗的發白,這樣一個花季少女竟然要承受如此的生活重壓,真是可憐。
他和傅長征來到汽車前,迎面一個老頭兒提著鳥籠走了過來,傅長征低聲向張揚道:「那位老爺子就是孟宗貴的父親!」
張揚皺了皺眉頭,中午的時候,孟宗貴明明說過他父親跟他一起住,看那老頭兒提著鳥籠上了樓房,張揚道:「你去打聽打聽,他是不是住在這裡。」
這樣的事情並不難打聽,傅長征很快就打聽出來了,孟宗貴的父親就住在孟宗貴過去的房子裡,是個大戶,也是三室一廳,只不過戶型稍稍老了一些。
張揚一聽就火了,這孟宗貴絕不是什麼好東西,他一家三口人霸著兩套三居室,馮天瑜一家五口人才擠在26平方的蝸居內,這哪有什麼公平可言,回去的路上,張揚給了傅長征一個任務,去查一下豐澤一中職工宿舍的資料,看看這四十二套房子究竟都分給了什麼人。
有些事不查則已,一查問題頓時都出來了,豐澤一中的教職工宿舍竟然有七套都在教育局領導的名下,連教育局長劉強都有一套,是可忍孰不可忍,張揚看完那份資料就火了,他拍著桌子站起來道:「他媽的!都什麼玩意兒?這七個人跟豐澤一中有什麼關係?他們是代課了還是出錢了?他們憑什麼分到豐澤一中的教職工宿舍?」
傅長征看到張揚發火了,站在一旁不敢說話。
其實這種事情在各系統中並不少見,張揚生氣的原因在於今天看到馮天瑜和孟宗貴的巨大反差,再加上中午劉強在他面前裝的若無其事,背地裡竟然幹這種勾當,張揚越想越氣,他感覺到今天罷考罷課的事情沒那麼簡單,拖欠教職工工資的事情也沒那麼簡單,他把財政局長吳建新叫到了辦公室。
張揚並不是吳建新的上級領導,他也不管財務,可他畢竟是副市長,聽到他的召喚,吳建新還是顛顛的跑了過來,吳建新還有一個身份,他是市委書記沈慶華的妹夫,在豐澤坐擁財政大權,是個潛在的實力人物。
張大官人臉色不善,衝口問道:「教育系統的工資問題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為什麼會拖欠了三個月?」
吳建新也聽說豐澤一中罷課罷考的事情了,豐澤並不大,這種極具新聞價值的事情早就傳遍了大街小巷。吳建新道:「張市長,老師的工資款我從來沒有拖欠過,財政局每一筆帳都記得清清楚楚,杜書記一直強調教育的問題,所以,我們的教育撥款從來都是提前下發的,至於為什麼會拖欠工資跟我們沒有關係,是他們教育系統自身的問題。」
張揚微微一怔,他混跡體制也不是一天,也見識過無數次相互推來推去的扯皮現象,他盯住吳建新道:「豐澤一中的教學樓,市里是不是答應了二百萬的撥款?這筆錢有沒有全部到位?」
吳建新道:「市里是答應了這筆撥款,可是當時寫的清清楚楚,這二百萬是分成四年付清!已經給過一部分了!」
吳建新的話沒有什麼漏洞,張揚讓他把近兩年來用於教育系統的撥款詳單整理一下送來。
吳新建離去之後,市長孫東強讓秘書翟亮過來請張揚過去,他也聽說了發生在豐澤一中的事情,這件事已經在豐澤沸沸揚揚的傳開了,其熱度甚至超過了當前市委市政府的重中之重抗旱救災,教育是張揚分管的工作,孫東強不找他找誰?
張揚把今天去豐澤一中了解到的情況向孫東強簡略匯報了一遍,孫東強聽著聽著眉頭就皺了起來,他意識到這件事很麻煩,稍有不慎就會和反腐倡廉聯繫在一起,反腐倡廉就意味著要大動干戈,要得罪人,上任伊始,孫東強對豐澤的情況還不太清楚,孫東強不敢輕易做出大動作。
張揚道:「孫市長,我感覺這件事裡有貓膩,咱們是不是應該好好調查一下?」
孫東強道:「你想怎麼查?」
「我懷疑豐澤一中拖欠工資款的背後存在著嚴重的經濟問題,我建議提請紀委介入,幫忙調查看看裡面有沒有貪污腐敗的行為。」
孫東強道:「教育系統拖欠工資的事情很常見,不單單是豐澤,你還記得江城嗎?教育系統曾經拖欠了半年之久,因為拖欠工資你就要紀委介入調查,未免有些小題大作了吧!」
張揚道:「你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你沒去現場,如果你看到孟宗貴家的三室一廳,你再看看馮天瑜五口人擠在26平方的平房內,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孫東強道:「任何社會都不可能實現完完全全的公平化,不可能搞平均主義!」
「這怎麼是平均主義呢?這是我親眼所見,同為豐澤一中的職工,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差距?好,這件事我先不提,豐澤一中教職工宿舍住的應該是學校的教職工吧?為什麼會有七套房在教育局領導的名下?」
孫東強愣了一下,這件事他還是第一次聽說,他有些吃驚的看著張揚,過了好一會兒方才道:「你說的這件事可有證據?」
張揚道:「我已經讓人查的清清楚楚,房產登記的名字怎麼會有錯?」
孫東強沉吟了一下道:「這件事儘量不要張揚,必須要謹慎,一定要證據確鑿才可以向上匯報!」他所說的向上匯報就是向市委書記沈慶華匯報。
張揚對沈慶華並沒有什麼顧忌,在他看來,你沈慶華再大還能大過杜天野?他對孫東強的態度有些不滿:「孫市長,你顧忌什麼?這麼大的問題如果我們不去處理,教育系統肯定還會出事,現在是罷課罷考,下次還不知會發生什麼?不及時解決問題,只會出現更大的問題。」
孫東強道:「我說不解決了嗎?可你也不能只憑著表面看到的幾件事就斷定人家一定有問題!」
張揚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親眼看到的還有錯嗎?」
孫東強道:「你才來豐澤幾天?你敢說自己對這裡的情況全都了如指掌嗎?具體情況沒有搞清楚之前,你就要大張旗鼓的出動紀委對人家進行調查,萬一搞錯了,你怎麼交代?」
張揚火上來了:「你不用怕,出了事我負責!」
孫東強被這廝噎得滿臉通紅:「我怕什麼?我說我怕了嗎?我是在強調,任何事都要講究事實證據,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不可以驚動紀委方面!」
張揚起身道:「你放心,我馬上就能找到證據!可如果我找到了證據,你準備怎麼辦?」
孫東強也被他激的熱血上頭:「你只要找到了確鑿的證據,我出面處理!」
張揚不無狡黠的笑道:「這可是你說的!」
孫東強看到這廝臉上的壞笑,頓時明白,自己還是中了他的圈套。看情形這廝是要甩開膀子大幹一場了,如果事情鬧大了,勢必會觸及到豐澤一部分人的利益,張揚剛才的那番話用意就是逼著他表態,這是政治綁架。在這件事情上,張揚想把他綁架到一條船上。
張揚離去之後,孫東強越想越不是滋味,他拿起電話給岳父趙洋林打了過去,趙洋林不僅僅是他的岳父,更是他仕途上的老師,孫東強將這件事一五一十的向趙洋林稟報了一遍,他是想從岳父那裡獲得指點。
趙洋林沉吟片刻,說了一句話:「東強,你是豐澤市長,凡是他做得對的事情你一定要支持,凡是他做錯的事情,你也要支持,支持是一回事兒,表態又是另外一回事,只要掌握好度,知道什麼時候站出來就行了!」
丘金柱沒想到張副市長會主動邀請自己吃飯,他難以形容內心的激動,在和張揚的兩度交鋒之後,他對這位新任副市長已經產生了說不出的畏懼,他原本不知道自己以後該如何和張揚相處,可今天他有些明白了,自己的身上還有可利用的東西,這正是張揚為什麼沒有把他一打到底的根本原因,人一旦知道了自我價值,內心就安穩了許多,丘金柱雖然處處落在張揚的下風,可他今天在豐澤一中看到張大官人的表現,馬上明白,在豐澤能夠比張大官人強勢的不多,自己敗在這個人的手下,並不丟人。
丘金柱也有他的小智慧,他本以為被張揚逼到了絕境,可眼前又浮現出一線生機,他明白自己怎樣才能過得更好。
當晚是衛生局長馮春生請客,他請客的地方在大香港,豐澤很多的酒樓以地名命名,諸如大香港、金台北、南澳門、大上海,大香港是其中最為有名的一家,以經營粵菜為主,馮春生這次請客和豐澤市人民醫院院長梁方一起過來的,他們兩人是大學同學,還有一個重點就是,梁方負責結帳,張揚這邊帶著秘書小傅、刑警大隊長丘金柱。
馮春生滿臉笑容的把他們給迎了進去,幾個人坐下之後,馮春生讓服務員上菜,他們相互做了個介紹,張揚沒見過梁方,梁方主動跟張揚套近乎,他和江城第一人民醫院的院長左擁軍是同學。
張揚笑道:「這江城真是很小啊,繞了一圈子,衛生系統的領導全都是同學!」
馮春生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我們這些人都快五十歲了,熬了這麼多年都有了一定的經驗積累,所以當領導的也多一些。」他說得倒是實話,老的退了,年輕的還沒有跟上,他們主政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張揚故意道:「沈書記母親的病怎麼樣?重不重啊?」
馮春生想不到張揚上來就揭短,老臉不禁一紅,他之所以請張揚吃這頓飯就是想當面向張揚道歉,那天張揚用免提那一招把他坑得夠嗆,他當眾說出了是沈慶華重要還是張揚重要的話,擺明了看不起這位新來的副市長。
梁方聽說了這件事,他和馮春生幾十年的交情,當然不忍心看到老同學受窘,笑著替馮春生解圍道:「老太太的病情不重,支氣管炎,經過治療已經緩解了,沈書記不想這件事傳出去,所以嚴令禁止別人探望,她住了半個月的院,我也只去過一次。」
馮春生趁機道:「是啊,我上次去也沒見到!」
張揚笑了笑,探望領導的親屬,這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梁方是個很有眼色的人,菜一上來,他就忙著倒酒,笑道:「我聽說張市長最早也是學醫的?」
張揚對自己的過去並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他淡然笑道:「我是江城衛校畢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