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畫鬥龍那晚,她出畫後,曾兩次問他,他們的第一次見面是在哪裡,他兩次都回得很快,他說,他們的初見,是在瑤池宴上。
掛在攬華公主床頭的、楚作戎所作的那幅宴飲圖上,慕璟明張開落日神弓,向身後,那時她明明就坐在案前,明明就該出現在慕璟明熾烈的視線中,可她記得,那幅畫裡,並沒有自己。
所有這些,匯集在一起,事實已經相當明確了:搖光神君歸位後,選擇了抹殺關於她的一切記憶,他不想記得她,也沒有記得她。
她這枚「石子」,不是隨著歲月流逝,沉了底,而是被他特地挑出來,丟出去了。
所以,何必還要腆著臉再去問呢。
晚風吹了過來,頰上格外的涼,一摸,才發覺眼淚已經不爭氣地滾了大半張臉。
抓起袖子擦一擦,竟也沒覺得這事荒謬。
初時熱烈,但會乍然消失,過後再多努力和渴盼都留不住、喚不回、爭不贏的感情,多熟悉。
不該拿來類比的,但阿爹對她,不就是這樣的嗎?
這世上,大多數人的感情,無論親情、愛情,還是友情,不都是這樣的嗎?
也沒什麼新奇。
所以要說特別傷心,好像也沒有。
有的只是:哦,原來我們最後,也是這樣的啊。
這樣一句感慨罷了。
眼淚好像又下來了,也又抓起袖子擦了,她也沒空多為個男人傷心,還有更重要的事在她心頭壓著呢。
她安靜坐了一會,闔上眼,細細去感受血脈奔流間,藏在體內深處的那一道魂契。
數息後,少女眉心微蹙,雙目猛地睜開,黑靜的眼眸中,是一片幽暗的沉晦。
靜了幾息之後,她重又閉上眼。
「落日,歸嵐。」
她在神識之中,一遍又一遍地喚著。
可是沒有回應。
落日沒有給她回應,歸嵐也沒有……
再睜眼時,她騰地一下起身。
即便落日神弓給不出回應,歸嵐與她是結了魂契的,天地法則牢不可摧,山海時空皆可跨越,怎麼可能會斷了感應?!
而在起身時,不知扯動了哪處衣擺,一張皺皺巴巴的小紙條,像一片輕盈的雪花一樣,被夜風輕輕卷著,悠悠蕩蕩地掉了下來。
璃音彎身撿起,展開一看,上面是一行俊逸飛灑的小字:今日抱歉,以後也請多說想我。
她站在微拂著面頰的晚風裡,輕輕一怔。
這是她和慕璟明分別三年後重逢,他們在馬車裡大吵一架,然後慕璟明來找她和好時,寫給她的一張小紙條。
像是被觸動了什麼機關,淚水突然決堤一樣涌了出來,胸口像被一塊巨石壓住,她用力喘氣,可就是喘不上來。
他抹殺掉的,豈止是她。
他把那個最是滿心熾熱愛著她的少年,也一起殘忍地殺掉了!
她猛然叩動腕間「宇」鈴,銀光一個閃爍間,便直接闖入了司命殿中,翻找起了各位神君歷劫後、便會被仔細封存起來的那些命簿。
找到了!
她急喘著翻開,意料之中,沒有她的名字,可翻到這一世的最後,她看見一行冰涼的小字,寫著慕璟明的結局——
武寧侯第七子慕玿,字璟明,生於咸承九年,卒於咸承二十九年,年二十,殉情而死。
這些字很快就在眼前模糊了,她哭得幾乎崩潰,司命驚悚地趕來,卻只看到一道流光閃出,滿架的命簿之中,有一本因放回得急,微微歪了一點。
司命上前,拿起命簿來一看,似乎想起了什麼不大愉快的記憶,大搖其頭,一面狠狠放回,一面苦哈哈說了句:「又是你!」
*
搖光回去紫府的時候,凡間早已夜深。
踏入殿中那一刻,沒來由地,忽然心有所感,轉身出來,往後院中一看,那一株高高的、墜滿了月桂花的樹影裡面,一道淡青色的身影,正安安靜靜在那裡面躺著。
一邊小腿垂下來,卻沒有晃蕩,看來心情不算太好。
不過……
倒還知道回來。
眉尾不自覺微揚,向前的步子也加快了些。
應該是察覺到了他的腳步聲,少女枕在臂上的腦袋微偏,垂側了眸,一雙靜如沉淵的眸,向他望了過來。
男人的腳步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