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曇落地的瞬間,洛予念和懸息幾乎是同時出現在他身邊。
三番五次膽敢挑釁的小小修士果然激怒了巨獸,它毫不留情地振翅一吼,毒液與骨翅滲出的粘液洶洶撲向洛予念,春曇一把拽下胸前的執明境,隨之一揚手,送它回到真正的主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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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天八卦感受到危險,千鈞一髮地擋住了粘液,洛予念被強風推出好遠,站定時,懸息已一飛沖天。
他御劍再追,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高空璀璨劍光再起。
巨獸扶搖直上,春曇舉劍指天,藍芒漸盛,亮到近乎熾白。
「九河傾訖,」嘶啞的聲音瞬間被風吞噬,一剎那,所有的雨都向那人墜去,九霄霆霓應聲而至,往劍身落下。
春曇身形劇烈一震,劍光也跟著晃了晃,他身上層層白衣已被血浸透,紅得怵目驚心,可全無血色的面容卻異常平靜,全神貫注。
風雨飄搖中,御龍好似一盞脆弱的燈豆,險些熄滅,那人便將毫無保留將自己全副身心做燈油。
洛予念心如刀絞,明知他要做什麼,卻無力回天,只是徒勞地向他伸出手,抓了抓虛空中那彷佛隨時都要消失的身影。
劍光片刻穩住,他終究是支撐到揮出了這一劍:「水陌洞開。」
雷電與劍氣化身而成的龍影從天而降,直指徐景修眉心。
春曇如釋重負,再撐不住這一把叫囂的筋骨,軟綿綿跪倒在懸息頭頂。
不料,氣還沒喘勻,驟而一道磅礴的靈力橫掃而來,他扭過頭,巨大的風壓撲面,駭浪一般淹沒他,他無法動彈,只能仰仗懸息的本能迅速躲開,怎奈依舊被掃了個邊,從高空滾落。
他被迫看著那招化形的「潛龍騰淵」在徐景修頭頂被徹底打散,棋差一招,他便能藉助爹爹的力量手刃元兇。
萬幸他沒有堵運氣,早前便冒著暴露的風險攔下了白蘇那碗藥,給徐景修下了無解的毒,不至於功虧一簣。
「孽畜,伏誅!」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雖只照過一面,但清沄真人洛雲程的聲音,他一輩子都不會忘。
玉虛境劍修的靈識驟然襲來,春曇只覺眼前一白,五感六識登時被剝奪,他彷佛赤條條被釘在原地,任人魚肉。
懸息與他之間的感應被切得乾乾淨淨,凶獸怒嘯,失控地橫衝直撞,毒液混進瓢潑的雨,開始無差別地傾澆。
原本到這一步,他這個冒牌蠱星已是山窮水盡,可體內的灼燒感竟恰逢其時地從臟腑蔓延到經脈,筋骨。劇烈地疼痛讓他瞬間奪回感官,他隱約聽到玉塵真人高喝一聲:「雲程,帶它離開!」
春曇瞥了一眼瑟瑟發抖的年輕弟子們,顫抖著摸到銅鈴,以獨特的節奏擺動手腕,凶獸的攻擊在半空驀地一滯,彷佛忽就不知進退,一對豎瞳茫然地震了震,往鈴聲傳來的方向一撇。
不出意外的話,這該是它在這人世間的最後一眼了吧,故而,春曇勉力留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清沄真人自不會放過這致命的一眨眼,山呼海嘯的劍氣襲來,懸息巨大的身軀猝然一僵,剎那就在他面前土崩瓦解,生生化作齏粉。
春曇被這磅礴一劍的餘波擊中,同劇毒的血肉之霧一道被高高拋起。他聽到自己肋骨碎裂的細響,刺痛轉瞬便被他身體裡的熊熊烈火化掉。
眼前血霧聚作一朵黑雲,往海天相交之處飄去,雲銷雨霽,清冷的月色落在半步成仙的洛雲程身上,那冷若冰霜的面目不曾改變,看凡人哀憫,看仇人決絕,落在他身上,多了一些厭惡,卻依舊沒有一點溫度。
在雲端,他重逢故人。
仙人手指一動,那柄奪去他父親性命的古劍青冥,如今,又懸於他的頭顱之上。
他忽而有些期待,期待青冥免他劇毒反噬之痛,能像斬殺懸息那樣給他一個痛快,更期待死後,驗證母親的那句「終將重逢」是不是真的。
春曇垂眸,平靜地掃過自己破爛不堪的軀殼。
實情他已當眾道出,護法長老身死,蚺教教徒現身,即便有心遮掩,滄沄也必須要就懸息的出現給仙門一個交代,到時,眾人自會追查到傅子雋和弦歌身上,真相大白之日,便是他爹娘沉冤昭雪之時。
在那之後,瓊兒便可叫回本名,無須再對身世遮遮掩掩,那一身承自洛熙川的仙骨定有堂堂正正傲視仙門百家的一天。
人生短暫的十七年,他本恩仇具報,不虧欠任何人……可末了,卻出現了洛予念,只有那份錯付的感情,他無以為報。
晴河燦爛,青冥高懸。
劍光乍破,他蜷起痛到幾乎要碎裂的身體,無聲道:對不起啊阿念……
然,閉目之際,面前忽而落下一隻振翅的蝶。
迎著鋪天蓋地的靈風,模模糊糊的天水碧色好似在夢境中舞動,一簇斷裂的絲線飛來,金綠紫三色刮過他的鼻尖,送來一段熟悉的臘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