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煉的閒暇,他握著那隻簡陋的竹竿筆,撿著全天下人都知道的寫,從千多年的歷史,從開山祖師寫起,發呆之餘手也不停,回過神連紙張邊邊角角都被他下意識拿小畫填滿。
大巫或許沒力氣跟他生氣,又或許,是相信了這些年他兩耳不聞窗外事,一門心思報仇,再不然就是忌憚他身上的月孛,怕將他逼急了魚死網破,總之是沒跟他計較,只捧著滿紙無用的話本故事和清麗的豆蔻花嘆氣,也不知是不是心疼這些珍貴的羊皮紙被白白浪費,之後再沒過問他中原之事。
正式成為蠱星之前,大巫叫他選個刺青。
他想了很久,在諸多式樣中挑挑揀揀,沒有一個闔眼緣,刺青的阿婆便叫他自己畫,他提起筆,第一反應便是阿念手上的豆蔻。抱他的時候,那隻手總按在他的肩胛,陰雨天,輕柔而黏膩的撫摸,輕而易舉就脫下人所有的防備,只想忘掉所有,躲在他懷裡沉沉睡一覺。
他閉著眼睛都記得,花枝彎出的弧度幾許,用以遮蓋燒傷癜痕的花苞幾顆,怎樣分布,頂端一抹嫣紅色如何暈染。
他趴在石床上,敷過藥的皮膚感受不到針扎的疼痛,只微微發熱,他自欺欺人地想像,那人的手依舊覆在那裡。
「蠱星入教,總要刺青的。」他舔了舔嘴唇,有意無意掃過那人的手背,「大巫問我要刺什麼,我不想刺蛇,便隨口叫他刺了這個。」
洛予念的追問一針見血:「可豆蔻花每株都不同,他從未見過我的刺青,為何能做到一模一樣?」
春曇結舌……他的確擅長說謊,可謊言須得精心準備,深思熟慮,方能絲絲入扣。慌亂之中的謊,並不好圓,說多錯多,況且,他不想再騙他。
他莫名有些焦躁,洛予念向來不會叫人難堪,可今日卻有些不依不饒,難道非要他親口承認「是我放不下你,對你念念不忘」才肯罷休?此來南夷,仙君要問的,不該是蚺教的事嗎?
「曇兒。」洛予念微微俯身,追上他躲閃的眼神,「昨日你又因何說,是我不要你,不想見你?」
……
若不是面前的人是洛予念,他簡直要懷疑對方是故意要給他難堪。
背後就是嶙峋的枯樹,避無可避,他乾脆破罐破摔抬起頭,迎上那人迫切的目光:「當初,不是你跟我說,日後不要……」
不想他才剛開口,洛予念的臉色驀地一變,驟而彎腰,沖他的小腿伸出手去。
動作太著急,指甲狠狠滑過皮膚,春曇低頭,這才後知後覺發現纏在自己腿上的竟是一條陌生的蟒!方才他聽到了草叢裡蛇行的窸窣,下意識就以為爬上來的是浮生。
洛予念手快,那黑蛇的牙齒尚未陷入皮膚便被他指尖一道靈力穿了喉,春曇看著他手上那道被勾牙刮破了皮的血線懵了一懵,渾身一機靈,哆哆嗦嗦就往腰間摸索。
這就是條常見的扁頸蝮蛇,雖有劇毒,但解藥不難得!他在鞶囊里摸索了半天,翻出的卻儘是些孩子們塞進去的零碎玩意,種子,果子,花瓣,泥巴捏的小人,竹葉編的蟋蟀捧了滿手,他越是急躁,便越找不到想要的。
他摸了一把額上滲出的汗,乾脆將鞶囊里的東西一股腦倒在地上:「有的,我有解藥,阿念你別著急。」他明明帶了,不論去哪裡,這些常見的解藥他都會帶在身上的,可是他的小葫蘆呢!!!
「曇兒。」
一隻手驀地覆上他後頸,掌心溫熱而有力。
他仰起頭,看到洛予念一側腮幫子微微鼓起,似乎在咀嚼什麼,吐字略有些含糊,「沒事,我也帶了解藥。」
那人凸起的喉骨滾了一滾,春曇才緩緩鎮定下來,旋即記起這些蚺教常見的蠱,爹娘早已經編入了書,他們定是有所準備才敢來。
他頓時覺得自己方才手足無措的模樣極其可笑。
好在洛予念並無餘暇注意這些,那人警惕地環視四周,一把將他拖起:「有東西。」
春曇長舒一口氣,盯著黑暗裡危機四伏的草叢皺起了眉,開始遷怒這些害他丟臉的東西。
「浮生。」他輕聲喚道,本在樹岩縫裡覓食的小蟒察覺到主人的異動,瞬間化身一道藍色雷電,竄入了蛇蠍遍布的草叢。
洛予念袖劍出鞘的剎那,春曇騰空而起。
他沒有理會此處的戰局,扶搖直上山峰的最高處,靈力掃過周遭,冷笑一聲,足尖蓄力猛一踏,箭矢一般,往那潛伏人影最多的峰頭襲去。
幾重笛音響起,大片黑壓壓的飛蟻瞬息而至,攔住他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