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沒用多大力氣,可掌嘴帶來的脆響卻足以羞辱兩人,被林鹿打過的皮膚甚至都沒浮出指印,但陳凝珠與其弟皆是漲紅了臉,半晌說不出話來。
「說。」林鹿掀眸覷了陳凝珠一眼,語氣明顯低沉下來:「還要咱家再說第三遍?」
「公公恕罪……」陳凝珠抖著嘴唇低下頭,一把扯過堂弟,按著他一同低頭道歉:「這是我家小叔的兒子,年紀小不懂事,還請秉筆大人高抬貴手……」
林鹿瞭然般點點頭,「懂了,年紀小就可以口不擇言。」
陳凝珠見他並不打算揭過此事,一邊在心裡痛罵死太監,一邊又不得不在面上強撐出討好的笑:「不是、不是……公公放心,今後領回去定當好生管教……」
陳家小公子噤若寒蟬,當眾挨了一耳光的滋味並不好受,眼眶泛紅幾欲落淚。
就像當年在榮陽侯府無故挨打的林鹿一樣,茫然無措,錯都不知錯在何處,無妄遭此禍事。
「貴府如何教導子弟咱家可管不著,」林鹿莫名就失了捉弄的興致,擺擺手道:「郡主還是儘快啟程,莫誤了進山時辰才是。」
陳凝珠終於松下一口氣,恢復了往日八面玲瓏的作態,四下招呼,這才重新將場面再次掌控。
就算侯府落魄,但多個朋友總好過多個敵人,不至於當面與長樂郡主過不去,其他人全都心照不宣地選擇幫助郡主維護臉面,很快,行程有條不紊地進行下去,一行十數人馬組成的隊伍浩浩蕩蕩朝山中進發。
小帽山山如其名,以其山勢平緩、路途坦蕩多平台聞名,是興京附近專供貴族的遊玩之地。
由於進山路線固定,又時常有人打掃整飭,安全方面極有保障,絕無野獸坎途之憂。貴胄子弟最是惜命,不然也不會命各自隨從與食水等物隔些距離跟在最後了。
相熟的三三兩兩結伴同行,林鹿自然與沈行舟一道,且身邊再無旁人叨擾——他單單站在那裡,就仿佛無時無刻不在釋放冰冷的低壓氣場。
除了沈行舟,沒人想在大好夏日裡接近這麼一位陰沉不定的怪人,更何況已有郡主及其弟遭殃在先。
沈行舟不懂這些,他更樂得無人分奪鹿哥哥的目光,他便只能看著自己。
兩人各懷心思,隨一眾有意保持距離的公子小姐們打馬上山。
林鹿其實不擅騎馬,但勝在熟悉馬的脾性,信馬騎行對他倒也不是什麼難事。
相比之下,沈行舟就顯得隨意自然得多,一手閒閒扯著韁繩,不疾不徐跟在林鹿身側,「鹿哥哥!他們走遠了,我可以叫你鹿哥哥了!」
林鹿有些無奈地回望沈行舟,山間林茂,陽光漏過枝葉縫隙稀疏灑下,落在少年白淨俊朗的面龐上,將他的笑容映照得燦爛又溫暖。
「嗯。」林鹿克制地收回目光,將韁繩攥得更緊。
「鬆些,」沈行舟指了指他的手,「鹿哥哥不必擔心,這些馬尋常便走慣了山路,扯得緊反而讓它緊張。」
林鹿依言照做,果然騎起來更穩當。
他安靜地垂眸,只盯著馬頭前不遠的一小片石板路。
人聲笑鬧著漸遠,襯得周遭環境更靜。
熾烈陽光遮在密密層層的樹葉之外,一入山,氣溫驟然變得沁爽,微風輕拂過面頰耳畔,帶來山中獨有的草木氣息,空氣呼入口鼻格外清甜,啁啾鳥語時遠時近地間或迴響三兩聲。
林鹿輕輕舒了口氣,難得放鬆下來。
幾息過去二人無言,林鹿驀然想起身邊還跟著一位素來聒噪的六皇子,略帶奇怪地看了過去。
卻對上那雙再熟悉不過的漆黑眼珠。
「有話就說。」林鹿率先打破沉默。
果然,這小子費心求他出來,不僅僅是陪他這麼簡單。
「你……」沈行舟像下了好大決心似的,鼓足勇氣道:「你現在過得…好麼?」
「好啊,」林鹿很快答道,「為什麼這麼問?」
「就是感覺……鹿哥哥跟從前…大不一樣了……」沈行舟猶猶豫豫地說著,而後又慌忙找補:「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就是……」
林鹿頷首,面上仍沒有什麼表情。
他知道沈行舟想說什麼,他沒有紀修予那樣玩弄人心的惡趣味,沒有選擇推開沈行舟那天起,林鹿就知道總有一天,他會忍不住對自己的事更加上心。
兩人再次沉默下來。
正當沈行舟滿腹後悔、決計說些什麼緩和氣氛之時,林鹿淡淡開了口。
「回不去了,阿舟。」林鹿將目光投向鬱鬱蔥蔥的山林,「我已經回不去了。」
「為什麼?紀掌印待你不好,為什麼不離開他?」沈行舟蹙眉盯著他側臉,卻只看到淡薄抿起的嘴角。
這還是沈行舟第一次置喙林鹿生活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