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鹿就這麼一聲不吭地任由沈行舟捧著自己的手,臉上沒什麼表情,像是一具由最頂尖工匠打造而成的精緻偶人。
沈行舟與林鹿無聲對視良久,捏捏他手指,一開口聲音沙啞:「……冷不冷?」
林鹿輕輕搖頭,沒說話,還是看著沈行舟。
「你看著我做什麼?」沈行舟摸了摸鼻子,不自然地問。
「他們或許有話對你說。」林鹿答非所問,抬手指了指窗外方向。
沈行舟順著他指尖看去,果然在薄薄窗紙上看到倒映的三道人影。
「那……」
「你去吧。」林鹿說著抽回手,自己縮回被褥里,順勢閉上眼睛,「我等你。」
沈行舟看看林鹿,又望了望窗外,終究還是一咬牙給林鹿掖了掖被角,起身出去了。
等沈行舟離去後,林鹿重新睜開了眸子,他的長相俊雅穠麗,往常沉鬱陰鷙被三分病氣沖淡許多,現下看來,似乎很難將眼前有些纖細的少年與那個生殺予奪的秉筆太監聯繫到一起,只覺得驚為天人,又生出更多不合時宜的柔軟情緒來。
他伸直了手臂,在半空中張開五指,愣愣瞧著方才被沈行舟緊緊握過的地方。
說來奇怪,瞧林鹿這副懵怔模樣,旁人幾乎都要懷疑他是否失了憶了,但其實沒有。
他能清楚想起對面三人的名字、身份,以及與自己的關係。
林鹿醒來之後,那些背負著的沉重過往也都從記憶深處隨之甦醒——他未有一刻敢忘記前人的死、對紀修予的恨,哪怕已經命懸一線。
「怎麼樣?」沈行舟一出門就被許青野拉到廊下,有意隔了些距離,顯然是不想林鹿聽見。
沈行舟垂著眼眸,「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許青野一把扯住沈行舟衣領,「林鹿的眼珠子都黏在你身上,就好像只能看得見你一人似的,把我們都當空氣,你說你不知道?!」
「你發什麼瘋許青野!」秦惇一把推開他,趕緊將沈行舟護在身後,「六殿下不比你更擔心主子?!」
「好好好,好一個殿下!」許青野瞪著雙目,恨恨一拳砸在廊柱上,「若不是這些該死的皇室貴族,林娘何至於親手將他送進這座吃人不吐骨頭的金絲牢籠!!」
「把他害成這個樣子……」許青野說著說著聲音低了下去,喃喃念叨著滑坐到地上,「沈行舟,你們一家都該死……」
沈行舟一言不發,下頜緊繃成冷硬的線,對許青野的質控不置可否。
秦惇搖搖頭,安慰似的道:「六殿下不必太過憂慮,方才郎中說了,主子現下只是一時的神情恍惚,輔以固本培元的藥物,多加休息,恢復身體康健並不困難……」
「而他內心深處的傷痛,只能全憑個人意願療愈。」秦惇猶豫片刻,還是如實吐露。
「也就是說,如果他不想恢復,這道心傷便永遠不會癒合,日復一日地開裂流血,最後下場…只會是炎症化膿,終至拖垮整個人,步向死亡!」許青野幾乎是低吼著說出這句話,渾身散發的陰狠殺意宛若實質,最終無可奈何地消散於四處八方。
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人人身不由己,皆被命運之線提拉扯弄,飄若浮塵。
第92章 一枕黑甜
沈行舟愣住了。
這段時間以來,無論是朝堂風評,還是來自沈清岸的讚許,都已證明沈行舟是一位真正合格的、能夠獨當一面的皇子。
明明已經有能力從登徒子手下護住林鹿,明明已經成為一枚好用的棋子,明明事事全都在朝變好的方向發展著——以長樂坊事發為引,沈清岸暗中搜集的罪證被他有意分散在不同人手中,由淺入深次第點燃,在朝堂掀起一場針對兵部尚書閩皓的討伐風暴。
正所謂樹倒猢猻散。
眾怒難平之下,宣王沈煜杭不得不忍痛斷臂,決定放棄閩氏一族,以求在這場混亂中保全自己大義滅親的賢名。
至此,兵部數個要職鬆動空缺,如何將其收入囊中,那便是二皇子沈清岸需要考慮的事情了。
他不知最後是如何離開的,只在回神後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林鹿身邊。
窗外仍在下雨。
在安靜時聽來有些擾人。
「你是在為我而哭?」林鹿的視線落在窗欞之外,手上有一下沒一下順著沈行舟的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