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一天,他並不是在母親的敦促下走個過場,而是把溫頌帶回家,如珍似寶地呵護他長大,那該多好?
「早晚餐不用你做。」他說。
溫頌搖頭,「用的用的,先生年底工作忙,正好也可以嘗嘗我的手藝。」
「你現在不能勞累。」
「怎麼會累?先生知道的,我動作超級快,只需要早起十分鐘。」
他做出炒菜的姿勢,露出一個笑容,兩頰的酒窩讓他的倔脾氣也顯得很可愛。
周宴之從來拿他沒有辦法。
「好吧。」
溫頌的笑容更洋溢了些。
周宴之試圖從他的眼睛裡看到昨日的悲傷,但他總是刻意躲避周宴之的打量,躲不過了,就朝周宴之笑,笑得眉眼彎彎,做出沒心沒肺的模樣來。
吃完早飯,他背起包準備出門,剛走到玄關又折回來,羞澀道:「先生,希望您今天一切順利,有個好心情。」
周宴之靜靜看著他,「你也是。」
溫頌翹起嘴角,仿佛昨天的事真的一下子就翻了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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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周宴之這兩天註定沒有好心情。
周四,他帶人來到了太陽福利院。
和預想的一樣,楊凱交了一本假帳給他。
帳目顯示溫頌小學期間,每月一千元生活費已全數發放。周宴之資助的其餘款項,也已經全部用於太陽福利院的改造修繕。
入帳出帳一分一厘都沒差。
周宴之嗤了一聲,指尖划過帳冊邊緣,「楊院長,原來世上還有您這樣的好人。」
楊凱哂笑。
「一心為了孩子,不圖名與利。」
「不敢不敢,這是我的工作,我自然要做到位,周先生怎麼突然關心起這個?」
「忘了把喜訊告訴楊院長,」周宴之坐下來,兩腿交疊,「我和溫頌……結婚了。」
楊凱的臉色瞬間變了。
意識到周宴之沒在開玩笑,他剎那間從滿面堆笑,變成瞠目結舌,最後面如死灰。
「怎、怎麼會?」
「有一件事讓我覺得很奇怪,明明我的資助超過了同齡孩子正常生活所需,支付了學雜費等費用之外還有一千塊的生活費,為什麼溫頌過得並不好?他把錢花到哪裡去了?」
「那幾個殘疾孩子,」楊凱的語氣倏然篤定,「對,他總是自掏腰包照顧那幾個殘疾孩子,不然錢肯定夠用。溫頌這孩子,心太善,那幾個孩子和他又是一起長大的……」
周宴之眼中寒光掠過鏡片,「福利院連殘疾孩子的基本生活都不能保障,要靠一個健康孩子的資助金來貼補?既然如此,楊院長讓我如何相信,溫頌在您這裡過得很好?」
「我——」
「既然楊院長和溫頌一人一個說法,不如讓專業的審計團隊來核實。」
他抬手,身後兩個穿著職業西裝的人走了上來。
楊院長立即訕笑阻止,「這陳年舊帳攏共幾十萬,不值得兩位辛苦,溫頌那時候還小,小孩子對錢沒有概念的,說不定是他記錯了。」
「他記錯了?」周宴之輕笑,「是非對錯都要證據,楊院長心中無愧,有何可怕?」
他整衣起身,「楊院長沒什麼事,不如帶我去看一看溫頌小時候的宿舍。」
雖是提議,語氣卻不容置喙。
「好。」
楊凱全程都繃著臉,時不時往後望去,兩個審計人員就坐在他的辦公室里,一頁一頁地審查帳目,與慢刀凌遲無異。
他有氣無力地介紹:「這是……這是溫頌十歲之前的宿舍,三年前民政部門政策改革,殘疾的孩子統一送到殘疾兒童福利院了,這裡現在都是健康可以正常上學的孩子。」
一個二十平左右的小房間,放了四張木質的上下床,小課桌連成一排,書本水杯亂糟糟地放著,中間有一張茶几,擺滿了花花綠綠的兒童用品和玩具。
窗簾拉了一半,整個房間是昏暗的。
一群孩子住在一起互相照顧,房間裡自然不會太整潔,茶几腿邊有一隻倒下的牛奶盒,靠近吸管的地面有幾滴牛奶。靠近衛生間的牆壁有塊狀的霉斑,應該是牆面滲水。
「前幾年已經全面翻修過了。」
周宴之想,如果這間房已經是翻修過後的,那十幾年前只會更糟糕。
「溫頌的床,大概在哪個方位?」
楊凱支支吾吾說不出來,隨意指了個方向,「那邊吧。」
正好這時候保育員走進來,喊了聲「院長好」,拎著笤帚進去,看到地上的垃圾沒忍住嘀咕出了聲,笤帚柄咣咣撞在茶几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