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暢又去給自己倒水,說:「昨晚沒睡好,醒了就睡不著了。正好屋裡沒水了。」
靖宏圖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站起來往沙發旁邊看,說:「哎,那個,昨天晚上忘了,我給你……嘶,我記得放這裡了。」
江暢笑了笑:「徠卡M6?靖川昨晚給我了,我很喜歡,謝謝教練。」
靖宏圖頗有些不好意思地「哦哦」兩聲,可能是想起來昨晚自己喝酒的時候跟江暢說的那些話,面對這個小輩突然有些難為情,舔了舔嘴,舉起水杯灌了一大口水,半晌才說:「不好意思江暢,昨晚……嘖,這,沒控制住,喝多了,不然我絕對沒有留宿的意思,你放心,在跟你媽媽領證之前,我……」
「教練。」江暢打斷他的話,「不用,你不用跟我這樣,沒事,我不介意。」
靖宏圖又坐在沙發上,拍了拍身邊的空位:「坐坐嗎?」
江暢坐下來。
靖宏圖兩個胳膊撐著腿。江暢看著他,這個動作跟昨晚靖川在江暢沙發上的動作一模一樣。
七點鐘太陽已經升起來很久了,只是陽光不熱烈,斜著打進來客廳,這時候的陽光給人的感覺類似於一種待點燃的生機。
靖宏圖看著眼前瓷磚上的一列陽光,說:「靖川這孩子不愛說話,你跟他認識,可能也知道他的性格。我就算不想承認也得承認,他的性格跟我有關係,他小時候過得苦,再苦再累也沒有人能說,你說,他跟誰說?我不在家裡,為了比賽能拿到成績沒日沒夜地訓練,他見不到我。他媽媽躺在病床上,他是一點半點苦也不敢說給他媽媽聽。」
江暢點點頭:「嗯。」
「我知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難處,你肯定也有自己覺得過不去的事,就算生活在這個大房子裡,從小到大也不愁吃不愁穿,但你也有傷心事。可是在寵愛里長大的小孩,和靖川那樣長大的小孩,還是太不一樣了。」
靖宏圖說話的聲音緩緩的,江暢很少聽見他這麼說話,他對靖宏圖更多的印象是拳館裡的那個教練。他在拳館裡是很嚴厲的,一般是扯著嗓子喊,是很果決堅定的語氣:「來!用力!撐住!挺腰!」
江暢靜靜聽著。
「我跟你說這些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跟你說,靖川不是一個會爭寵的孩子,你千萬別擔心這個。還有就是出於我自私的角度,我希望你能接受我,但也不只是我,更接受他做你的家人,靖川是個很好的孩子。」
江暢還是點頭,突然問靖宏圖:「教練,靖川喜歡什麼?」
靖宏圖一愣:「啊?」
江暢看他:「興趣愛好,比如我喜歡攝影,一直都想要一台徠卡M6。靖川呢?他喜歡什麼?」
靖宏圖反應遲鈍似的,想了想說:「沒什麼吧,沒聽他說過。」
靖川站在二樓的樓梯口。
客房的位置在江暢房間隔壁的隔壁,他其實五點就醒了,沒能再睡著。從江暢開門出來他就聽見了聲音,本來打算也跟著一起出來,叫醒靖宏圖回家。
江暢從過年之前就開始問這個問題,問自己,問靖宏圖,問他喜歡什麼,得到的答案都是「沒什麼喜歡的」。靖川不習慣別人問他這個問題,他習慣於付出,小時候為生病的媽媽付出,上學的時候為了保持出色的成績付出,談戀愛的時候為嬌貴的小少爺男友付出,他習慣把自己放在這個位置,從來沒有想過真正的為自己想要什麼而付出。
靖川靠在牆上,聽樓下的人說話。
靖川和江暢都知道,靖宏圖並不了解真正的靖川。靖宏圖說靖川是一個不愛說話的人,可其實他並不是一個不愛說話的人,是靖川追的江暢;靖宏圖說靖川是一個很好的人,可其實他也並不是什麼太好的人,也是靖川甩開的江暢。
靖川低頭看自己腳上的鞋子。
很好看,很貴,就像跟江暢在一起的感覺,靖川時刻明白自己在跟一個「奢侈品」交往,這個「奢侈品」需要用極大的精力和代價去愛護和保養,。每個人都會在自己的人生中對某件「奢侈品」產生占有的欲望,買下來之後,大部分人會發現,「它」實在不該屬於自己。
江暢問:「您了解靖川嗎?」
靖宏圖過了會兒才回答:「說實話嗎,我也不知道。他一直是很懂事的孩子,從小到大沒跟我抱怨過一句,也沒跟我要過什麼東西。你也知道,現在家裡有錢了,他也不會拿著錢出去亂花。但他太懂事了,心裡的話不跟我說。」
靖川幾乎覺得下一句江暢要說「您知道他是gay嗎」來報復他,靖川莫名其妙地有些想笑,覺得這樣一直咬牙切齒地恨了他快要兩年江暢,很可愛。可江暢說:「我見過他在拳館看您教一個小朋友上課,您可能忘記了,那個姓楊的小朋友,你叫他小楊樹,是哥哥帶來的,只有八歲。您當時是鬧著玩兒教他,又是哄又是騙的,他只是打了一拳,您就說他很厲害。」
靖川心裡猛然跳了一下,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頓了一會兒又靠回牆上。
江暢的聲音聽起來似乎突然變得有些尷尬:「呃我只是隨便說說,我不知道他當時在想什麼。但我……我其實也是最近剛發現,有時候我們自以為和一個人的關係很好,或者自以為我們了解他,但事實可能不是這樣的。」
靖川踩在江暢話音落下的時候出去,靖宏圖第一時間發現他,抬聲叫他:「醒了?」
江暢這才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