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與記憶中別無二致的人,也給他帶來了莫大的震撼。
他睜著第一次打量世間的雙眼,他看見儀器,看見研究員,看見換氣時從窗體透進來的、藍色的天。
他活了這麼久,第一次感受到,他在生長,他在呼吸。
研究員們凝望他好奇的眼。
然後,挖了他的眼。
無影燈、消毒水,病房外的落日,他的新眼睛也是澄藍色,帶走了他一大半靈魂。
他一夜夜醒著。
他能夠醒來,得益於林若山將軍主持參與的A000系列研究。
自然而然的,林若山成為了第一個能與他談話的人。
「你叫什麼名字?」
身著軍團制服的總將大人坐在玻璃之後,他交疊的雙手上布滿了一位戰將該有的傷疤。
在他的眼中,玻璃對面,頭上還纏著繃帶的瘦弱Omega,就像一頁白色的紙。
他甚至不會說聯邦通用語,他們必須藉助翻譯器,直接從意識層面進行交流。
叫什麼名字?
孱弱的精神力不足以支撐他思考,他的左眼中映射著房間內冷寂的燈光,右眼則是一片空蕩蕩。
他的耳邊迴蕩著哈迪斯的話。
「你既然對這個世界好奇,就自己去看看吧。我把身體借給你,你用這雙眼睛看一看,人類是什麼樣的。」
「溫徹……」他喃喃著,念出溫徹斯特家族的姓氏。
「溫徹。」林若山以笑聲作答,「你是一個Omega?」
溫徹抬起眼睛。
用以阻擋他和對方的玻璃緩緩升起,安穩坐在椅上的Alpha揚起下巴,俊逸的臉上沒有一絲皺紋。
下一瞬間,屬於Alpha的信息素如同浪潮,向他洶湧而來。
「哈迪斯,這就是Alpha嗎?」
溫徹呢喃著問。
他體內的哈迪斯第一時間關閉了身體的所有感官,然而烈性信息素仍舊如同沸水,淋入他的機體之中。
Omega開始抽搐,雙眼無神,他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標準來說是後頸,直到他從椅子上摔下來,倒在地上。
白茫茫的燈光直射他的眼睛,溫徹聽見哈迪斯的聲音。
「新生的人類都有這樣天真的時候,不死鳥也有。運氣好的撿回一條命,運氣差的死無葬身地。……你還想相信人類嗎?」
「錯了。」溫徹喃喃說。
林若山沒有殺死他,當然也沒有碰他。林若山交給他一個任務,以及一張利普斯軍校的錄取通知書。
他的任務,是接近那個給予他幹細胞讓他活下來的人,與他相戀,然後生下一個帶有兩份優質基因的孩子。
每一具仿生體都帶著不死鳥的卵,他可以答應這個請求,他做得到。
然而在校期間,溫徹卻一次也沒有接近過那個Alpha。
明明憑他的美貌,想要接近一個Alpha何其容易,林將軍也在為他創造條件,幫助這位「兒媳」儘快得手。
溫徹卻從來沒有行動過,他唯一一次親眼見到林凌祁,就是那次領隊出征。
鮮活的、燦爛的Alpha,他是整個利普斯的榮耀,他有著一等一的家世和才智,而溫徹。
溫徹連身體都是借來的,他總有一天會還給哈迪斯。溫徹很清楚,哈迪斯絕不會容忍一段不死鳥以外的婚姻。
林凌祁的精彩人生剛剛開始,而他的生命,已經開始倒數。
透過利普斯的那扇窗,溫徹明白,他不是帝國軍爵最為顯赫的溫徹斯特家族繼承人,他不是權傾星域的大公閣下,他不是不死鳥。
他是這具機體中自生的、覺醒的,擁有了心的機器。
他是一個仿生人,一個擁有了不死鳥記憶的機械意識。
當他選擇遠離林凌祁、暗中保護林凌祁的那一刻起,他成為了人。
他用一顆機械之心,愛上了一個人。
然而正因為他不是不死鳥,他沒有無所不能的權力和手段,當林若山將最後的選項擺到他面前時,溫徹依舊沒有選擇。
他穿上禮服、步入英靈殿,嫁給了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見到的第一個人。
溫徹長久地凝視對方,凝視他眼中的自己。他有無數多的秘密,有一重重的心事與憂思。
Alpha都一樣嗎?溫徹問自己。
但願能有所不同吧。他這樣回答自己。
他義無反顧地,跳入了他的命運、他的終點、他一生一次的放縱之中。
林凌祁接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