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不會呼吸,他的行動只能帶來嗡鳴的雜音, 驅動它的心臟帶來的是燃燒、迸裂。離人越遠,離溫徹越近。
「古德奈特好久沒維護了。」溫徹說,「防凍液不足,膝關節軸承老化,還有眼窗……」
「沒人給我修啊, 怎麼辦, 溫博士。」林凌祁說,「他們都欺負我。」
溫徹靜默片刻,聲音有些顫抖:「你的右眼……是我出事了嗎?」
林凌祁沒回答。
他不知道溫徹的這枚晶片有多少記憶, 他最好溫徹記不起來那些事,只以為一覺睡得過頭了,醒在林凌祁身邊。
可溫徹多聰明。
他從林凌祁不肯言說的表情中,猜出了他自己的結局。
溫徹一早就料想好了,與林凌祁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本就是他賒來的,現在該還了,連著愛,連著分離的苦痛,連本帶利的還。
「我,第一次醒來的時候,是在和哈迪斯一起逃亡的路上。我的機體是第一個醒來的,但我的意識覺醒很晚,曾經我也以為我是不死鳥。」
機甲內外,無邊的夜色將他們浸沒。現在的溫徹不擁有任何,他沒了形體,沒了責任或束縛。
他終於是他自己了。
「但是那些人,那些Alpha,戴維德、萊斯特、貝爾法斯特……那些人,叫囂著我是贗品,他們有的人要撕碎我,有的人要搶奪我。」
「你們帝國人名字真難記。」林凌祁說。
溫徹哼笑兩聲,他忽然放緩了語氣,溫柔地問:「我死了,你會尋找我的贗品嗎?」
他以為林凌祁會否定,或者是說謊。
然而,林凌祁卻說:「我會。」
他的坦然令溫徹感到驚訝,微微愣神之後,林凌祁聽見他不帶任何語氣的話:「這樣也好,你們好好生活,它既然是我……應該會對你好。只是,他如果覺醒意識的話,不要逼迫他成為我。」
新生的意識被否定,一遍遍地灌入他人的記憶,明明記得那些感覺時,他伸出手觸碰到的卻又都是模糊的。
是他,還是他人?
這個疑問,足以逼死一個新生的、脆弱的機械意識。
溫徹感受過。
林凌祁氣笑了。
他用牙咬著,給自己磕出來的傷口纏上繃帶,他不知該看哪兒才能看見溫徹,他只能閉上眼睛。
「你真這麼想?」林凌祁問,「我帶你的贗品回家,跟他過一輩子,這樣也好?」
林凌祁話音都有些哽咽了,可是溫徹一直沉默著。
溫徹很想說話,他現在擁有的是機械無情緒的聲音,借來的鋼鐵骨血,有什麼在溫徹的靈魂深處沸騰著,扼住他的喉嚨,讓他說不出話。
林凌祁咬著後槽牙:「你為了我好,什麼都不告訴我直接死遁。你一點都不在意我會做什麼,會變成什麼樣嗎?溫徹,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我……」溫徹噎住了,好半天,他才像個被訓話的孩子,小聲道歉,「對不起。」
林凌祁更氣了。
「現在,我問一句你答一句,不許撒謊,也不許隱瞞。」林凌祁纏好繃帶,將多餘的徑直咬斷,「你要是不答應,我就過蟲洞到你老家去,我把刀架在那個不死鳥脖子上,你信不信?」
「好。」溫徹終於答應。
林凌祁望著仿佛無邊無際的黑暗,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問出他的第一個問題。
「你喜歡我嗎?」
「喜歡。」溫徹答得很乾脆。
「那你是怎麼對我的?」
「關心,照顧,忍讓,謙和。來自《Omega行為守則》1100年第一版。」
林凌祁叼了根煙,牙差點把菸嘴咬斷了,他沒點,只是像叼棒棒糖那樣含著,尋求一點慰藉。
他從前以為溫徹那麼聰明,今時今日林凌祁發現,他們都是蠢人。
「錯了。」林凌祁說,「別給我背書,告訴我,你自己是怎麼想的?」
「我……」
「你剛才說那種混帳話的時候,怎麼想的?」
過了很久,溫徹才開口:「我很難過。」
林凌祁吸吸鼻子,一滴眼淚掛在他眼角,哽咽著開口:「你把我扔下了,還覺得我能好好生活。你要把我氣死了你知道嗎?我要去找個你的贗品,管它有沒有意識,我要把它腦子撬開,把你裝進去。溫徹我告訴你,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古德奈特悄聲提醒:「總司,這俗語不是這麼用的。」
溫徹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