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名字?」林凌祁問。
「VSMD302。」仿生人回答。
「名字,不是編號。」
「……」
「溫徹。」
林凌祁罵了句髒話。
他一手掐住仿生人下巴,逼迫對方直視自己。然而在那雙藍色的眼睛中,林凌祁只能看見茫然。
VSMD302,它不知道自己是誰,一如當初的溫徹。
「你不是他,你是你自己。達勒連資料庫都沒裝給你嗎?」
林凌祁望著他,直到仿生人搖了頭。
「沒有。」仿生人說,「我本該連語言模塊都沒有。」
林凌祁嘆了聲氣。
「跟我走。」
仿生人木然跟在他身後,不知自己將要去哪裡。他本來也沒有目的地,他一無所有,包括他自己。
他就像是最初來到這個世界的溫徹,他睜開了眼睛,在他意識到「我」是「我」的時候,生命才悄然降臨。
他是世界上為數不多的溫徹的同類,他有著溫徹一樣的數據一樣的身體構造,他怎麼不算是溫徹?
他也許是溫徹的某一個瞬間。
也許只是他自己,無名的自己。
他望著眼前這個人類,視線從外殼、遮擋物,到他跳動發熱的能源反應堆。
人類的,應該稱之為心臟。
「我救你出來有我自己的目的。」林凌祁說,「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一,被我抹殺,成為我愛人復活的容器。二,你自己離開,我就當從來沒見過你。」
林凌祁到底還是心軟了。他沒辦法對一個和曾經的溫徹有相同命運的人下手,哪怕這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
他相信,溫徹也不會願意看到他這麼做。
他等待著仿生人的答案,像在等待死刑宣判。
「做人是什麼感覺?」仿生人問。
「累啊,特別累。」林凌祁說,「你要認識別人,和人建立關係,找到這個世界上屬於你的位置。一不留神,你就會被所有人落下,孤孤單單的只剩下你一個。」
「那,人會怎麼做?」仿生人又問。
「躺著。」林凌祁說。
仿生人的表情明顯是不信。
「或者拼命去爭取,把所有該是你的不是你的都搶過來。」
這句話對一個沒有接觸過任何人類教育的仿生人來說太深奧了。
「我……這個字是這麼說嗎?」
「對。」
「我是你需要的東西嗎?」
「是。」
「那你怎麼沒搶我?」
林凌祁望著他,Omega的眼中滿是一種純粹的天真,他那副不諳世事的樣子總讓林凌祁想起溫徹過去的經歷。
雖然他知道,這樣通過一個人看另一個人是不禮貌的。
「有一個人教會了我一個道理。」林凌祁說,「是我的終歸會屬於我,他會自己走到我面前,永遠追隨我。」
「看來我不是人。」VSMD302說,「我的數據源頭在哪裡?他也被你抹殺了嗎?」
林凌祁笑了:「對,他為我而死。」
「所以我,要讓他回到這個世界上,代價是……」
VSMD302低頭,望向自己的胸腔,在那其中,有一顆心臟在跳動。
他感受著機體一切感官為他帶來的新鮮體驗,這一切都是如此新奇,但他知道,當他適應、習慣之後,世界就會變成一個最大號的液艙。
生活在罐子的裡面和外面並沒有不同,他了無牽掛,他是一個機器。
程序設置告訴他,這種時候應該落淚。
人的淚腺是不需要操控的,它們會為情緒、為痛苦,為所有無形的風浪而流。
VSMD302沒有淚,因為他不是人類。
他沒有思考,他的識海中白茫茫的一片,因為他不是人類。
他沒有本能,無所謂生死,因為他不是人類。
他真的不是人類嗎?
那麼,這種因數據源頭產生的酸楚、痛苦是為什麼?
是因為激素失調嗎?
「我有不願意的餘地嗎?」VSMD302問,「我有去處嗎?」
林凌祁啞口無言。
「人類,你很狡猾。但你該在見我第一眼時抹殺我的,至少我不會這麼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