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樣的生活的確如他所願嗎?
他有一位合心意的伴侶,生活還算平靜,物質不算富足但也不缺,蘭偶爾帶著那些被林凌祁救回來的朋友們,將他們倆一起拖拽到人群中去。
溫徹從來不憚行走在聚光燈下,他永遠陪在林凌祁身邊,更多像他的一個附屬品。
時間過去了多久呢?
又一年的雪花落下來的時候,林凌祁問了溫徹這個問題。
過去了多久?
他甘願……甘願一輩子待在這樣一個與世隔絕的小行星上嗎?
溫徹沒有給他回答。
那天他們的散步走了很遠很遠,一直走到山丘上的懸崖邊。
新雪落在枝葉乾枯的林間,白茫茫的大地上點綴著山石或房屋的黑,一條長長道路的盡頭,夥伴們正唱著歌遠去。
風吹得很大,吹亂了溫徹沒有束起的髮絲。
他的頭髮一如最開始,長度沒有分毫變化。
林凌祁還記得溫徹所說的,他的頭髮代表著生命力,如果頭髮被剪完,溫徹也就不存在了。
那時林凌祁不大懂為什麼一個人的命數會和頭髮的長度有關係。
直到這一天,溫徹對林凌祁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的內存滿了。」
林凌祁再一次這樣直白又殘酷的意識到,他的伴侶是一個仿生人。
「我現在有兩個選擇,我認為讓你來選比較好。」溫徹說,「第一種,數據還原,我會回到這副身體啟動最開始的時候,我還會記得你,但……這樣的過程每年都要經歷一次。」
「另一種選擇,格式化,然後更換一個超級晶片。」溫徹說,「有材料的話我可以做,我會留下基礎知識和操作流程,三年裡我會是個單純的機器。」
「在那之後呢?」林凌祁問,「你還會愛我嗎?」
溫徹搖頭:「我不確定。」
溫徹甚至不確定,現在的他還是不是他自己,就像當初的他不確定他是不是不死鳥那樣。
更換了身體的每一寸零件,人還是原來的人嗎?
如果連記憶都洗空,溫徹還是溫徹嗎?
可每年一回溯,對林凌祁來說太殘忍了。他們會一遍遍回到從前不那麼相熟的時候,溫徹仍舊愛他,但僅有一年,他們從今往後的日子就是一個又一個一年。
那樣的以後還算是以後嗎?
夜裡雪下大了,林凌祁將自己關在屋外,關了一整夜。他把那些壓箱底的煙和鎮靜劑都翻了出來,第二天清早的雪將菸灰抹去,也吹乾了他一身包括信息素在內的所有氣味。
他帶著涼涼的露水氣息回到房間,溫徹也一夜未睡,他抱著林凌祁的衣服,雙眼中難得充滿了迷茫。
林凌祁一個也沒有選。
大約兩個月之後,溫徹第一次開始出現刻板行為。
他不得不忘記了很多不那麼重要的日子,他忘了家裡的一些東西從何而來,他忘了林凌祁教過他的麵包烹飪方法,可對林凌祁的一切,他都還記得清楚。
可就是這些對他來說最為珍貴的,也慢慢開始被遺忘了。
溫徹忘了林凌祁一些細小的習慣,忘了他手指上的痣與疤痕增生,林凌祁等那句「你是誰」一直等了很久,久到他以為能夠逃出生天。
有一天,溫徹開始問他:「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林凌祁沒法給出回答。
怎麼認識的?他們之間的關係開始於培養皿中的幾粒細胞,穿越星河,終止在BFSD8790凌冽的風雪中。
他忘了該怎麼回應林凌祁的吻,忘了如何調控體溫,他一夜夜做夢,然而睜開眼時,他什麼都不記得了,僅剩一雙困惑的眼。
他對林凌祁說:「我是不是忘了什麼?」
再慢慢的,他連這一點也意識不到了。
他只是一天天坐在窗邊,當林凌祁出現時,露出微笑,重複這一過程。
他的雙手再沒有拿起任何維修工具,他現在就連拆開一包營養液都有些困難。
如果有誰此時開始認識他,絕不會將他和那個驚才絕艷的機甲師聯繫起來,大抵只覺得他是個漂亮的Omega。
沒有信息素的Omega。
什麼也不會的,純善無害的Omega。
他開始忘記林凌祁信息素的味道。
有一天他聞見酒味,可打開柜子時,裡面的酒瓶已經空了。
他蹲在酒櫃邊,對林凌祁說:「我不想這樣,我不想。」
他一夜夜坐在床頭,不願入睡,他堅信閉上眼睛就會忘記什麼,可他睜著眼睛也不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