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記憶部里那個腿腳不便的人笑,喚他:施華。
那人有些受寵若驚地站起來,臉上是喜悅,眼裡卻是拼命回想的神情。她決定不為難他,伸出一隻手:
「你好。我是尚裳。風尚的尚,衣裳的裳。」
一周以前他們是好友,一周後的現在,他有些害羞地握住她的手:
「……你好。我們見過麼?不對,肯定沒見過,要是見過這麼美的女生,憑我的記性,絕對不會忘記的。」
尚裳看著他,只是微笑。
她數次問過自己,為什麼就這樣留在了靈橋組織,甚至還開始慢慢融入其中?
得知這裡仍願意接受她的感激?已死過一次,對可能出現的「你怎麼還有臉回來」這樣的質問已不甚在乎?或者,因為其洛將她從實驗部的解剖池裡救出的瞬間,他眼裡的那絲心疼和牽掛?再或者,她已寒冷太久,而這裡很溫暖?
還是,她已無家可歸。活著,起碼能離他近一點。就算只比死亡近那麼一點點。
澈夜。
尚裳被靈橋組織收納的消息傳來時,澈夜正和天音的其他幾個成員坐在酒吧里,藍色背景光里搖盪著一支老歌。
一個女人妖嬈地纏繞在他胸口,像是飢餓的蚋,信子探吻著他的脖頸,央求他回應。
他突然想起幾個月前的一次任務,目標是個很有些手段的男人,讓他第一次當得起「頭破血流」四個字——除非是有金剛不壞的能力,否則能力者和非能力者吃了子彈都是一樣的消化不良。
殺了目標後,他幾乎沒了氣力,可是目標的手下卻對他們窮追不捨。終於甩掉了大部分追蹤者,尚裳拖著他藏到暗巷中的垃圾桶後面,緊緊抱住他。她呼吸的股股熱流伴著胸膛起伏,讓他以為如果子宮中的自己有意識,一直包裹他的,應該就是這樣的溫暖。像是搖盪著夕陽和葦草的夏日湖畔。
她緊張瞪視著那片與垃圾箱平行的裸露,似乎那裡隨時會出現敵人的身影,風聲鶴唳。他仰視她緊繃的下頜線條,忽然一笑。
——若是追兵真的出現,他就出去,用最後的力氣把他們全部還原成分子。同歸於盡。
這個決定讓他前所未有的輕鬆。於是閉上眼,貪婪感受著那搖盪的金黃葦草,和慰藉的夕陽。
再次睜開眼時,他直視和她一樣的地方。她顫抖的身體沒有觸摸出他忽然繃緊的脊骨。
正在此時,一道光刺破了這隅躲藏的黑暗。他奮力舉起手臂,釋放力量的前一秒,聽得來者叫:
「澈夜!!尚裳!!找到了!」
「操!尚裳那個賤人,竟然加入靈橋了。媽的。也不知道那些靈橋是怎麼找到實驗部新地址的。」
回憶被信使砸下酒杯的聲音和憤聲的怒喝打斷,澈夜抬眼,笑著望信使一眼,那人立即噤聲,這才意識到應用部新任首腦正坐在自己面前,失言讓他驚懼地等待著懲罰。
澈夜卻不再理會他,只是放下酒杯,俯身吻上懷裡女人的唇。突如其來的寵幸讓女人因驚訝而瞪大的眼睛漸漸迷濛,漸漸緊閉。
她閉眸,貪婪感受他從未有過的溫柔細密。
他閉眸,安心輕吻記憶里那片浸人的澄光舞葦。
組織收繳焚燒尚裳物品的時候,他看見了被她放於枕下的日記本。青色的扉頁上是幾句詩一樣的言語:
靜謐是我對你的思念
為你建立的檔案已經完全
除了我們忘了去做的部分
在千吻之深
白色字跡如同印章,帶著它所封存的記憶,火光中緩緩燃盡。
尚裳重回靈橋組織數月後的一天,施華興奮地跑去找她,說組織已經調查出她親生父母的情況。他們是一對普通的恩愛夫妻,她八歲的時候,他們死於一次大地震。很可能是因為當時的慘痛,她本能地使用了自己的能力。
尚裳接過施華手裡的照片。時值初秋,闊葉樹的葉片已開始泛黃,其中一片打著旋飄過她手側,擦過那張薄薄的相片落在地上。
男人和女人衣裝普通而整潔,頭貼在一起,像一個堅穩的三角形,更像一顆倒懸的心。兩人對鏡頭真誠地微笑著,看不出什麼光耀誓言,卻真的在最後共赴死宴。
「你長得很像你媽媽呢。」施華在一旁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