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蘭修悲憫中突然生出羨慕。阿蘿此生,大概也就是這樣了,無法出宮,無法嫁人,再無希冀,只等著渾渾噩噩不知何時死去。少了期盼和願望,原來過得更加好。謝蘭修突然覺得自己以往的書都是白讀了,竟然根本不如一個從不讀書的侍女來得透徹。她看著阿蘿的小酒窩,笑道:「這情景,我倒想起一首詩來。」
阿蘿收回遠眺的目光,笑盈盈地回首望著謝蘭修,等待她給自己念詩。
果不其然,謝蘭修緩緩用手在矮案上打著節奏,輕輕吟唱起《君子於役》來:
「君子於役,不知其期。曷其至哉?雞棲於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君子於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於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雞棲於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於役,苟無饑渴?」
同樣的夕陽,同樣的孤獨,同樣的翹首,同樣的失落。她彎彎笑著的眼角赫然一滴淚垂掛著。這樣普通而悠遠幸福的等待,對她再沒有意義了。她最後回望了一下御幄的金頂,隨即撇開了目光。
晚間,廚下會最後燒一次熱水。謝蘭修和阿蘿一起,各拎了一壺熱水回自己住的地方。突然耳邊小小的嘈雜打破了黃昏的靜謐。
「這裡離平城已經不算遠了。」遠處有士兵嬉笑著,似乎在捉弄誰,「我們一路上也未必都有馬騎,還不是一樣晃著兩條腿走到瓜步,再走回來的?您貴人腳力豈不如小的們?」
被嘲笑的那個無奈地苦笑著搖頭,提了提污濁的布袍下擺,一步一步朝北邊官路而去。到了她們面前,他恰見兩人拎著的熱水,便拿出水囊搖了搖,又遞過去哀求道:「兩位娘子,底下一路上鮮少民戶,不知何時才能喝得上乾淨的水。請兩位娘子行一行好,賜些水吧。」
謝蘭修使了個眼色給阿蘿,阿蘿便伸手接過水囊,灌滿了水又遞過去。謝蘭修閒閒問道:「這位使君是有公幹到平城?」
來人一身污穢,但是俱是官服,苦笑道:「陛下開恩不殺,已經算是撿來的命了!回平城,只怕還有大風波——只不知我家人可否還能常保平安?」
謝蘭修如同被什麼觸動一般,心「咯噔」一跳,問道:「平城會有什麼大風波?」
那人大約也是一肚子怨氣,見左右無人,便咧咧開了:「太子持了平城駐防的兵符,東宮實甲,原是為了對付蠕蠕的來犯。陛下急急命屈恆做中軍領,又加了太子太傅,還在瓜步的時候,就疾馳回了平城接手防務。沒成想屈恆到了平城之後,摔斃於馬下。我便是太子派來通稟這條消息的……」
不料拓跋燾為這件意外事件大為惱火,非說屈恆是死於暗箭謀殺,對這些信使冷冰冰道:「朕的忠臣都被你們殺了,還騎什麼馬?!走回去報信吧,告訴太子說朕都知道了!」
謝蘭修方才還平靜無波的心立刻翻起驚濤駭浪:中軍領負責平城禁軍,太子太傅又可節制東宮用兵——拓跋燾在兒子身邊安插這樣一枚棋子自然有他的用意。而屈恆莫名其妙地一死,太子拓跋晃嫌疑太大,洗都洗不乾淨!
那人正說得滔滔不絕,突然抬眼看到謝蘭修臉色煞白,不由吃了一嚇,趕緊擰緊水囊的木塞,匆匆道謝告退了。
阿蘿也注意到女主人的神色不對勁,她扶住謝蘭修,「啊啊」了幾聲。
謝蘭修沒有看她,目視著遠處的御幄,一字一頓地說:「我要見陛下!」
作者有話要說:
☆、愛欲相逐
作者有話要說:避雷提示:
繼續黑化拓跋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