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處圍著的都是宮中黃門侍宦,弓著腰,默默地讓出一條通道,給昂然的謝蘭修和宗愛讓路。
他,躺在他們曾經熱烈歡好過的榻上,瞪圓著雙眼,面目如舊。謝蘭修只猶豫了瞬間,便輕緩地走過去,對視上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帶著些茫然的笑意,與他繃緊的下頜、僵硬的肩膀和揉皺了的衣物不大吻合。謝蘭修伸出手,觸著他濃濃的眉毛,又觸著他黑黑的睫毛——他的眼睛沒有絲毫眨動,那眸子裡的光,已經沒有了。
謝蘭修看著他嘴角的一絲血跡,旋即發現他手邊的案几上擺著她最愛的蒙頂茶湯,香味宛在,觸手,還是溫溫的。她摸了摸他的手,也還帶些溫暖,僵硬得也不厲害,只是毫無反射——要知道,他就是睡熟的時候,反應也是極其迅捷的。
她想著他最愛在她耳邊唱的歌:「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一詩成讖。「佛狸,」她在心裡說,「死生面前,我們一般平等。從今而後,我可以毫無畏懼、毫無擔憂、毫無仇恨地愛你了。當肉身為螻蟻所食後,我們的靈魂終將會在一起,這是我心心念念盼望的大圓滿!」她的頰邊露出真切的笑容,落在宗愛的眼睛裡。
謝蘭修抬起頭,笑呵呵望著宗愛:「總管果然沒有騙我。」
宗愛便也笑了:「娘娘受冤屈,竟被打入冷宮;而我亦是被冤枉,陛下生了虐殺我的心思。我也不能不先下手為強了。陛下無事愛在這裡喝茶,偏偏這裡看守空殿的宦官是我的弟子。茶中做些手腳又有何難!陛下昏暴,早就人神共憤,如今誅一『獨夫』,大約宮裡受他折磨的眾人也是拊掌稱快呢!」他狹長的眼睛牢牢地盯著謝蘭修,眼袋一顫一顫的:「娘娘一向與我同仇敵愾,如今也算是大仇得報了,是不是?」
「極是。」謝蘭修納上了拓跋燾的眼皮,最後瞟了一眼他的容顏,一瞬間有些心酸,她暗暗對自己說:佛狸,你還須等等我。不除這個奸宦,不為你報仇,我們的圓滿還阻隔著惡業。她笑融融起身,對宗愛道:「不過,下一步,總管是怎麼算計的呢?皇后那裡又該怎麼說呢?」
宗愛已然放鬆了對她的警惕,笑道:「這些都不勞貴人操心了。貴人只消陪我去見皇后,勸皇后早識時務,不要逼我做煞風景的事。然後麼,我冊立新帝,而貴人,就可以去大公主府上安享晚年了。」
「如此,就簡單得很了。」謝蘭修笑了笑,「自當效命!總管日後也不要說話不算數哦!」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就是這麼任性……
☆、狼嘯於室
謝蘭修凝起所有的氣力,緊跟著前頭宗愛的步伐,她的注意力如此集中,心無旁騖,連拓跋燾都不去想,以至於能夠聽到每個人不同的步履聲。
皇后赫連琬寧哭得雙眼都腫了,她身邊環伺著宮中的侍宦,有些卻不是皇后宮中的,瞧著非常眼生。赫連琬寧盯著謝蘭修,臉上浮起輕蔑的笑容:「你怎麼從那裡出來了?」她又看看宗愛:「哦,為虎作倀!」
謝蘭修自顧自行禮,自顧自站起身,雲淡風輕地面對她的冷語和冷眼。「皇后娘娘,陛下已經去了。『向來相送人,各自還其家。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陶潛說得透徹,我們怎麼不悟呢?」
宗愛笑嘻嘻接言:「極是!皇后還該看開些,前面的日子還長著呢!皇后橫豎無子,這個現成的太后是當定了的。我尋思著,三皇子素來不為陛下所喜,性格又躁些,四皇子五皇子亦不大靈慧,唯有六皇子有人君之相,皇后何必執拗於年歲呢?」
自然是年紀小的才好掌控。謝蘭修瞟了瞟宗愛的嘴臉,笑著應和道:「是呵,如今橫豎談不上世嫡,還是挑個聽話些的,將來也好孝順皇后娘娘。」
宗愛見赫連琬寧氣得手發抖,卻無言以對的呆傻模樣,不由忘形地威逼上前,把紙筆直接擺到皇后案上,盯著她下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