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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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好起来的。”她在他手背上飞快写下几个字。

手背没有掌心的知觉敏锐,荀玄微把手掌摊开向上,让她在掌心写字。

“多谢宽慰,我有自知之明。好不了了。”他神色自若地谈笑,“小兄弟心善,今日确实是有缘见面。不瞒你,我身上背负了朝廷的征辟令。一来,朝廷催逼日久,不得不来京城,向各处展示这双好不了的眼睛。”

“二来,我在京城树敌甚多。若我无恙,自然可以斗上一斗。如今落下残疾,半生壮志落空,各处虎狼想来是不会罢休,必定要撕扯血肉饱食一场。我人在京城,勉励支撑应付,至少不会牵累了千里之外的族人亲友。”

阮朝汐越听越心惊。

他从不是对陌生人袒露心迹的性子。

如今身在人来人往的桃林之中,对着偶遇的好心路人,竟然毫不在意地倾吐心事,大为反常,简直像是看淡了生死——短短数月功夫,局面竟然险恶至此了?

指节不自觉用力,再度揪紧了手下柔滑的布料。

阮朝汐的呼吸急促起来。

她捉过面前的手掌,在覆盖着薄薄茧子的温热掌心一笔一划写下:

“不自弃,不认命。盖棺方可论定,将来犹未可知。”

荀玄微站在春日暮光的桃树下,桃花簌簌落在肩头,他在白绡纱下闭着眼,逐字逐句地感知着掌心里写下的字迹。

唇边逐渐噙起浅浅的笑容。

她啊,是他见过的最为坚忍笃行的小娘子。一身韧性,从未变过。好一句“盖棺方可论定,将来犹未可知”。

忍着反手攥住柔软指尖的念头,他摊开手掌,动也不动地任她书写。

阮朝汐写下劝慰字句,仔细打量面前的郎君。那双清醒的眸子被蒙在白布下,他唇边噙着惯常的浅淡笑意,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神色。

她看不出他心里如何想的,也不确定陌生路人写下的寥寥几句字迹是否能给他触动。

前方的桃林越来越稀疏,隐约传来了马嘶。就快走到桃林东面尽头了。

她停住脚步,写道,“沿着小径笔直往前,就是桃林东。”

荀玄微极客气地道了谢,在她的注视下,一棵棵摸索着桃树,缓步往前走去。

阮朝汐回身往西走。

沿着桃林小径走出几步,心里悸动难安,声线平淡的那句“撕扯血肉饱食一场”越回想越不祥,在她心里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她的脚步越行越慢,逐渐停下,在浓重暮色里回身望去。

前方的背影却也停下了脚步,站在一棵树下,扶着树干回望,“小兄弟。”

阮朝汐快步回去,拉过他的手,在掌心写下,“怎么了?”

荀玄微声线平静地询问她,“不知小兄弟可住在附近?我的住处离此不远,最近心境难安,时常会来这处桃林走走。我与小兄弟相逢陌路,得你劝慰一场,我知你定是心善血热之人。我有个不情之请……”

他顿了顿,“难以启齿。”

阮朝汐写:“请说。”

“我人在京城,虽尽力斡旋转圜,不欲牵累了家族亲友,但身边跟随我入京的这些忠仆,必然是难以幸免了。我想书写几封家书,送给家人,又恐京城事态突变,无人替我送信……”

阮朝汐的心往下倏然一沉。

跟随他入京的忠仆,难以幸免。

霍清川。徐幼棠。燕斩辰。

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到底是怎样的事态突变,为何连荀氏壁里的兄弟儿郎都无人得知,个个以为天下太平!

她张口就想说话,话到嘴边又意识到不妥,强行咽回去,在他掌心写下,“我住在附近,日日可来桃林。”

“那好极。”荀玄微欣慰地转身,四处摸索了片刻,不计较地上泥土花瓣,原地坐下。

“家信极为简短,我口述给小兄弟听,劳烦你回去书写下来,留存在身边。若我最近身遭不幸,自会有人来这处桃林,寻找小兄弟取信……”

阮朝汐跪坐在他身侧。纤长的手指在身前交握,表面上不显什么,心里升腾起大片的狂风骤浪。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她压抑着心底升腾的焦灼和酸楚,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还是写下,“请说。”

“那我直白说了。小兄弟莫要见笑,第一封家信,是写给我那尚未成婚的娘子的。”

阮朝汐一怔,侧过脸来。

握住他手掌的纤长手指倏然松了。

在她的注视下,面前的郎君露出怀念神色,缓缓念道,“阿般吾妻,数月不见,日夜想念。”

“自你弃婚出奔,至今已过百日,苦寻无踪。往昔历历在目,仿佛当头棒喝,醍醐灌顶,恍然明悟诸多过错,锥心痛楚,如蚁啮心,悔恨莫及。只恨天涯两处不相见,不得当面痛陈吾过。”

“阿般吾妻……”

阮朝汐:“……”

唰地一下,她从树下草丛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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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裙衣袂拂过身侧荀玄微的肩膀脸颊,把人抛下,自己径直便走。

往前走出几步,裙摆擦过长草,发出细微声响。身后传来诧异的询问声:“小兄弟?你去何处?”

阮朝汐回头望去,荀玄微扶着树干起身,对着空旷处问询。他连方向都寻错了,独自站在浓重暮霭里。夜风吹起系在脑后的白绡纱,茫然四顾,显得格外柔软而无助。

她越过长草丛,几步走回原处,扯过荀玄微的衣袖。对方以为她要写字,主动摊开手掌。

阮朝汐盯着面前的手,刚才那句“阿般吾妻……”又在耳边回荡了。出逃百日,从豫州到京城,他自己都陷入了泥淖困境,怎么还有心思惦记?

面前的手掌始终耐心地摊开着,阮朝汐盯着面前的手。

她曾经被引领着摸过这双手的。看似白皙如玉,处处覆盖一层坚硬的薄茧。这只执惯了笔的手,写下字墨如刀,不知摆弄了多少人的生死前程。

她心气难平,手抬起,啪一声响亮脆响,不客气地狠拍了一下。

荀玄微毫无预兆地挨了一记,猝不及防,手掌往旁边细微地挪了下。下一刻,却又重新挪回来,依旧在她面前摊开。

“不知怎么得罪了小兄弟。”他无奈道,“气恼就多打几下。打完还请帮忙书写家信。”

阮朝汐今日听了一耳朵的“阿般吾妻”,她也听够了。

她在他摊开的手掌上以指尖戳着写下:

“不是说家信极为简短?怎的如此赘述!”

“今日且去,明日我携纸笔再来。家信写给你父母兄弟!”

阮朝汐捏着两截木簪从桃林西面出来。

天色已经全黑了, 马车停留在桃林唯一的车道边等候。

她在桃林停滞良久,李奕臣差点要进去寻人,姜芝和陆适之正在联手劝他。

“她母亲的遗物不知为何损毁, 心里难受,想要独自躲入清静林子里正常。再等等。”

阮朝汐走近马车, “我无事。”

桃林里的意外消解了净法寺的意外,虽然还是满腹心事, 但刚进桃林时强忍着泪的郁郁神色消失了。

坐车回程途中, 她终于开口, 把净法寺里的不快遭遇简短描述了一遍。

“或许确实是一座行善的佛寺, 但那位住持居士的脾性阴晴难测,不是好相与的。阿娘的遗物决计不能供奉在净法寺里了。”

姜芝思索着, “净法寺不可行, 衣冠冢立于何处?”

陆适之又化身成了“陆巧”, 坐在车里, 阮朝汐替他扎起双丫髻。陆适之趴在车窗边, 盯着车外闪过的桃林, “如果衣冠冢可以立在桃林附近,日日观赏价值百金的美景,你阿娘也会喜悦的。”

是个绝好的主意。阮朝汐扎丫髻的动作都顿了顿, 随即自己否决。

“不可能。附近都是百金贵地,多建一间屋舍都是好的。哪有人家愿意让出一块风水好地,供人安葬衣冠冢。”

但思路确实被这番话打开了。

阿娘从前的主家是高平郗氏。大族多的是田宅产业,虽说郗氏已经没了,但打听打听田产去向, 说不定能把阿娘葬在郗氏的山头里。

她从净法寺奔出时,在庙外空地捡拾遗物, 心里悲愤难言,当时几乎想要立刻出京城,此生再不回来。

但桃林里被意外打了个岔,人冷静下来。净法寺不留她阿娘,自有别的地方收留。

阿娘生前的遗志想要葬在京城。净法寺的意外并不能阻止她施行阿娘的遗志。

郗氏已经没了,从前的田亩山头如果成了无主荒地,辟一小块给旧日仆婢立起衣冠冢,不是不可行。

焦灼的心绪沉静下去。

思绪转向桃林里意外邂逅的人。

“撕扯血肉饱食一场”,“跟随入京的忠仆亦难以幸免”……平淡言语暗藏惊心。到底发生了什么恶事。

她虽不愿暴露行迹,但眼看着他陷入泥淖,宗族兄弟竟然毫无察觉。自己同在京城,怎能坐视不理?

能帮手的,她愿意尽力帮一帮。

青台巷就在前方了。姜芝问起未来几日的打算,何时离京。

“再等等。”阮朝汐抬头望向头顶枝叶细幼的新种梧桐。

四处阴影憧憧。京城在她眼里褪去了如画的春日美景,露出画皮下的狰狞面目。

她并不急着进荀氏大宅的门,反倒往边上走出几步,轻声告知众人。“不瞒你们,我在林中遇到了荀三兄。他已秘密入京,似乎陷入了危及性命的大危难。”

李奕臣正在收拢辔头的动作猛然顿住。

陆适之正往车下跳,踉跄一下,差点栽了个跟头。姜芝把人扶住了。

“不能吧?”陆适之满腹怀疑,“以郎君事事未雨绸缪的缜密性子,只有他算计别人,想让他陷入危难,我倒不知何人有这个本事。”

“你们不知。”阮朝汐的眼前又出现白绡纱蒙眼、扶着树干立于桃林深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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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助身影,心里蓦然一酸。

“他的眼睛……去年遇袭时,被毒毁了。”

耳边传来惊骇的抽气声。

阮朝汐忍着酸楚继续道,“眼睛被毒毁了,不能视物,又被朝廷催逼,不得不来京城。朝中豺狼虎豹众多,群狼环伺,都要趁机撕碎了他!还有跟随他的霍大兄,徐二兄,燕三兄,也都不能幸免——”

复述的都是听来的原话,当时听得心惊,印象极为深刻,复述时几乎一字不落。但不知怎的,越往后说得越慢,渐渐地自己停住了。

“等等,”她低头思忖起来,“眼睛不能视物,又不是失了谋算之力,为何就不能回击,只能任人摆布了?霍大兄处理事务的能力出众,可以做他的眼睛,把文书念给他,还可以助他处理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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