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恨,一定是愛嗎?」樓楓秀追問。
隔壁獄友捶胸頓足道「愛到不捨得怨恨,愛到願意付出性命,這不算愛算什麼?算你冤大頭?」
「我不知道。」
「你那是愛紅了眼,愛瞎了心,愛得不知情為何物,即便死也不明不白!」
「哦。」
他似乎恍然大悟,又似乎早知如此。
那現在,死也可以死的明明白白了。
第102章
挨到月末, 樓楓秀睡得體乏頭疼,渾渾噩噩不分晝夜。
人躺在地上,卻像漂浮半空, 頭不頂天, 腳不挨地。
他偶覺不甘, 不甘心他最終沒能為二撂子報仇,打不過一個斷掌的殘廢。不甘心他竟然親自證實了老杜的話,他就是有好好的日子不過賤種。不甘心他最終沒能好好與舊友道別, 看不見南五里街的廣大親鄰,看不見雀雀挑個合意郎君,嫁人生子。
前塵往事, 顛三倒四回憶一遍,想著想著, 腦子總會陷入一片空白。
時間最能消磨意志,無論再大的仇恨怨懟,都會在不見天日得一隅間逐漸消散。
只有甘甜部分,才敢肆無忌憚,拿出來回憶一遍一遍又一遍。
可現在, 甘甜淬毒,成了他最不敢觸碰的部分。
他無比確信了自己的情感, 空白之處掩蓋著一層難堪的窗戶紙, 洶湧洪流不敢前進,躡手躡腳繞過去, 害怕自己忽然想起那個關乎所有甜蜜而又痛苦的名字。
樓楓秀突然坐起身來, 他不想繼續窩窩囊囊悲傷春秋,活動了下酸軟四肢,撩了一把長到扎眼頭髮, 邁起長腿,走到隔壁獄友柵欄前,拍了拍柱子開口道「過來,我給你捉虱子。」
「......」隔壁獄友驚愕於他驟然轉變,足足呆愣整整一刻。
隔壁獄友最近斷絕了以樓楓秀為首,乃至他身後一排的人際關係往來。
無他,只是一想起竟然有人因為碎嘴被判死刑,不免影射自己,悲從中來,於是聊閒天只找左邊的鄰友,聲音都壓的低了。
「你是,在跟我說話?」他不確定問道。
「嗯。」樓楓秀點頭。
隔壁獄友訕笑兩聲,用他藏滿污垢還有虱子死屍的指甲撓了撓頭「可這,天寒地凍的,虱子差不多都凍死了。」
樓楓秀漠然不語,退了兩步,又癱回了原位。
隔壁獄友從會張嘴開始,最怕的就是話題掉地上沒接住,豈能讓人失望,連忙湊上來道「我說差不多,可能還沒全死呢,我翻翻,指不定還有,昨晚上還覺得胳肢窩癢!」
樓楓秀提了提嘴角,隔著鐵柵欄,與他相對坐下。
絮絮叨叨的獄友一時無言,只顧慌裡慌張埋頭苦尋虱子。
眼見剛起身,還沒動手捉虱之旅,牢房門忽然打開了。
幾名獄卒上前,不由分說將他一押,鎖上套頭的枷鎖,拖著就往外走。
隔壁獄友見狀,還以為日子到了,要拉他行刑,當場悔的腸子都青了,恨不得抽自己兩嘴巴!明明知道人就要死了,怎麼就不能及時答應他捉虱子的請求呢!
他肯定是想最後找個人說說話,說不定還想交代一下後事什麼的!
那獄友梗著脖子,在後頭不住嚷嚷「兄弟好走!人生在世,圖個樂字,下輩子再來一次!兄弟我以身飼虱,全給你掐!」
樓楓秀沒能死得那麼痛快,他被提走以後,送上了審判堂。
看見了他以為再也看不見的顧青民老杜甚先雀雀,乃至寄住多日的沈門滿府。
他覺得恍惚,不知道是不是睡了太久出現的幻覺。
他舔了舔嘴唇,乾裂的唇瓣生出硬皮,划過舌尖微微發疼。
「哥。」雀雀小聲喊了一聲。
他慢慢看向少女的臉,看見她紅著眼睛,帶著同樣的枷鎖,因一路顛沛而顯得虛弱,氣力僅剩不多,只是提起一口氣,叫一聲哥。
老杜朝他乾笑了兩聲,提著一口氣道「秀兒,你這又瘦了!阿月那孫子,真不靠譜!」
要不是枷鎖拷的緊,倒好像是來敘舊的。
「操,你,你別哭,你相信阿月吧,你知道我說的誰,對吧!我信這小子,他幹的事,就沒出過錯漏!老杜我看人就沒看走過眼!好就算我看走了眼……那也成!沒得事,真的,正好到底下去見見撂子,你別急哭啊,不然到底下,他不忍心揍你。」
枷鎖太沉,卡住脖子,顧青民臉紅脖子粗,不斷呼哧呼哧大喘氣,想說點什麼緩解環節,卻死活沒空閒張口。
其中最懵的當屬甚先,他做人本分,一直以來安分守己,在白虎堂都能獨善其身,仰無暇門出一長串規章制度,他都吩咐人挨個照做,怎麼卻要被羈押京師!
昔日舊友就在眼前,任誰來看,都不是來為他送行,而是要陪他上路。
樓楓秀算是體會到了,何為凌遲。
「罪人樓楓秀,跪下候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