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而降的刺客持著明晃晃的刀,直逼新婦轎輦。
所幸護衛花車的八十禁軍都是天子身邊虎賁軍,兼之迎親的新郎胞弟,驍勇鎮定,從容指揮,不過小半時辰,便制服了刺客。
藺黍辦事利落,趁著太醫令給公主驗傷的功夫,審清刺客身份,前來回話。
「殿下,刺客受不住酷刑已然招供,乃冀州鄴城人士。」
冀州鄴城。
如今坐鎮冀州的乃遠亭侯衛泰,擁兵二十萬,是厲帝廿十年割據一方的諸侯,眼下正同藺稷在豫州爭奪鸛流湖。
這顯然是接到了天子接走胞姐的消息,趁著這一日送親時辰,來切斷天家同藺氏的聯姻。
「殿下除了頭疼,還有何處不適?」聞訊趕來的中貴人瞥了眼車外的將軍,低聲問道。
隋棠驚魂未定,捂著昏脹的腦門,「眼睛仿佛……」
眼睛不疼,但模糊不清。
她用力晃了一下腦袋,隱約見得外頭拱手而立的少年將軍。他穿一身玄色鎧甲,腰間佩掛金色彎刀。在他身後,他的坐騎,一匹棗紅色的天馬,再後面有侍者高捧的金燦燦的五穀,還有開道的雲旗白茫如雪,旌旗有赤棕黃綠黑五種顏色,還有,還有……
隋棠閉眼又睜眼,目光垂下來,看見自己身上袍服,以朱玄兩色為內襯,下擺再采十二色,乃黃、紅、橙、綠、青、紫、黑……
黑,黑色。
隋棠攥在袖擺的雙手掌心濡濕。
有一個瞬間,她除了黑色,幾乎再不見其他色彩。
「殿下——」中貴人再度喚她。
隋棠努力睜開眼睛,片刻,慢慢看見眼前躬腰候話的人,看清周遭的一切。
「還好。」她喘著氣,終於重新吐出一句話來,原本捂頭的手移去了左邊面頰抵在那處牙根上。
眼睛尚且能視物,隋棠便來不及顧及這處,只本能擔憂牙中之物。被這樣一撞,若是碎了要如何是好?
太醫令王簡和中貴人目光隨之而動,他們皆是天子近臣,自知那處玄機。
「殿下頭撞在車壁上,自然疼的,緩緩當無大礙。」至此太醫令望聞問切結束,邊回話邊近身安撫,「殿下莫憂,旁處都無礙。」
隋棠頷首,斂正姿容。
「既沒有其他不適,便讓花車繼續前行,莫誤時辰。」中貴人接過話,轉首對外頭的藺黍道,「有勞將軍繼續引路。」
話音落下,侍女上來理妝,將軍策馬開道。
長街上刺客屍體被拖走,清水潑灑沖刷血漬,禮樂依舊,鐘磬高鳴。一場對天家帝女的刺殺,不過一個小小的插曲,一切照舊。
隋棠卻沒能就此安心下來。
花車後,寶馬良駒蹄聲噠噠響起。
每一聲,每一步都踩在她心臟上。
她四歲便遠赴封地,雖見識過人如草芥,民生多艱。但只當是天高地遠,缺少教化監察,京畿之中不至於此。是故對天子所言的當下君不君,臣不臣的局面只當是誇張之談。
直到此刻,方才切身體會到手足的困境。
原來為人臣者,會在昭昭白日之下,派人刺殺上君者。毫無人臣之道,譬如衛泰。
而另有人臣,活捉刺客,竟是可以不過府衙只三言兩語直接判罪定案,殺人奪命。如此草率霸道,譬如藺黍。
更有甚者,扯來一張畫皮,給了一副面子,卻撕碎里子。
譬如藺稷,她素未謀面的夫君。
她被送入洞房的一刻,生生被攔了下來。
司空府的人說,奉大司空之命搜身。
搜身。
極其荒唐的兩個字。
公主下降臣子,臣子竟要搜公主的身。
「阿姊,自藺稷將朕從長安遷來洛陽,朕就再未見過虎符印章,不知詔書為何物,三公九卿一半官員朕都不認識。」
「這四百天馬,雄雄赳赳,說是給您的聘禮,為朕重建精銳營,但朕哪裡敢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