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捂著胸口,臉色不太好看,迫使自己換個情況想。
換個情況,便是藺稷和阿弟撕破了臉,藺稷占上風,此人事奉命來取她性命的。回想人世十七年,以為再見不得至親,要註定飄零一生。然阿弟記得她,阿母疼愛她,他們還將她接回了家。嫁來司空府,藺稷、他也對自己好過,讓她吃好,穿暖,讓她交友作伴,拜師讀書……只是他的志向更重,她輸給他的前程,輸給山河社稷,乃正常事。
隋棠心緒起伏,思至此處,終於深吸了口氣,端正容色洗耳恭聽,以待即將到來的命運。
「屬下此番面見公主,是奉司空之命,給您送來一隻野兔,另取走今日司空的午膳。」
外頭冬雪雖停,然朔風未止,依舊拍打窗牖,呼嘯在檐下。
「你說甚?」隋棠撐案就要起身,被後背破皮裂肉的痛拉扯,幸得蘭心眼疾手快,將她扶住,重新坐了下來。
「不是,你再說一遍,你來作甚?」隋棠腦子嗡嗡作響,只當風擾不曾聽清。又推開侍女,恐她阻在身前讓自個將話聽錯。
「屬下乃奉司空之命,給殿下送來一隻野兔,另取今日司空的午膳。」楊松回話道,「殿下容臣解釋,實乃今歲冬狩前三日第一輪的常規圍獵已經結束。今日起開啟第二項對抗賽。對抗雙方為紅丸軍和黑丸軍,設立的事件背景是殿下被困敵城,敵軍不敵已經棄城逃跑。然殿下受傷無法挪動,城中衣食不濟。故而司空只能派我們送來吃食……」
「孤懂了,就是看紅丸軍和黑丸軍哪個給孤送的吃食多,便算誰贏,對否?」
「是這個意思。」楊松回道,「只是這一路我們與紅丸軍之間還有拼殺,若是我們兩軍都不曾在規定時辰內送達,便計算這途中的……」
「行了,不必與孤細說。」隋棠沉沉合上眼,心道藺稷在跟前,她定衝上去打他一頓,用雞翅木琵琶拍他,黃金鞭抽他。
怎會有如此無聊至極的人!
「蘭心,你去讓司膳將兔子烤了。」
「哎——」楊松聞言,匆忙阻止,「殿下,這不是尋常野兔,乃極珍稀的垂耳兔,因兔耳不豎而耷拉聞名,模樣慵懶可人,姿態靈活矯健,最適合抱於懷中逗玩。」
說著,從門邊拎來一個籠子,掀起蓋在四周的棉布,上來遞給蘭心。
「好漂亮。」蘭心亦是第一次見,忍不住讚嘆,接了籠子回首道,「殿下,我們養著它,給您解悶。你抱著它,便是月宮中的嫦娥仙子。」
隋棠看不見,也不想看見,扭頭道,「扶孤回去。」
「殿下——」楊松的任務顯然還沒完成。
「候著!」隋棠走至門口,方不咸不談地吐出兩個字。
這日,楊松帶給他們主上的膳食是公主殿下用剩的魚羊鮮,和竹盤中殘餘的菌菇蔬果。
「我當會空手回來的。」藺稷看著堆在一起都懶得用食盒分開的殘羹冷炙,仿若見到婦人驚魂之後的怒容,但再生氣還是不忍他餓著,他還有甚好挑!
當下便吩咐膳房,晚膳燴一鍋,配辣醬。
廣林園主帳中,一鍋魚羊燴菜擺上長案時,騰騰熱氣升起又散去,露出銅鶴台燭光燦燦,燈下婦人斜倚在暖榻,一手攏著一個暖爐,一手撫過毛團一樣的兔子,逗弄它兩隻怎麼也豎不起來的耳朵……
這日以後,每一兩日都會有參加圍獵的人送來。
十一月廿八,紅丸軍送來一頭鹿,道是可與垂耳作伴;取走的是醬熘羊肉,胡麻餅。
十一月廿九,黑丸軍送來一對白嘴鶯哥,給公主解悶;取走符離麻雞,小天酥,油酥。
臘月初一,黑丸軍送來一張赤狐皮,說是給公主保暖,可製衣帽;取走清燉鮑脯,香粳米飯。
臘月初三,紅丸軍送來一張虎皮,可制褥子,鋪在東窗下;取走炙羊腿,胡麻餅,油酥。
臘月初五,紅丸軍送來一對牛角,正月可辟邪;取走叉燒鹿裡脊,白灼豬肝,菰米飯
臘月初六,黑丸軍送來一隻羚羊,與鹿賽跑;取走紅燜蹄花,糯小米叉燒供飯,油酥;
臘月初八,尚不知哪方軍士過來,長澤的小膳房中,備起了過節的臘八粥。
隋棠閒來無事,同侍女們一道挑揀熬粥的豆子。她看不見,但可以用手摸,最大的是紅棗,第二大的乃桂圓,然後是蓮子。她就負責這三樣,在清水中洗淨,浸泡,心中嘀咕,「這算孤動手了吧,不許再說孤不上心!」
剩餘事她幫不上忙,被攙扶著回來屋中歇息。內廊養著那對白嘴鶯哥,也不知被誰調教得一見她走來,就嘰嘰喳喳出聲,「殿下安,殿下美!」
隋棠聽了咯咯直笑,讓人尋來鳥食,自己摸索著餵養它們。正玩至興頭,卻覺裙擺一緊,似被什麼東西咬住要拽她離開。足尖觸感讓她無奈,蹲下身來抱起一個沉甸甸的絨團,「想孤了是不是,我們去東窗下,孤背書給你聽!」
長澤堂中,後院偏房養著一頭鹿和一隻羊,這會正在飲水食草。前院東邊膳房炊煙裊裊,西邊廊下鶯歌燕舞,堂中深處出公主抱著兔子,一邊給它順毛,一邊摸索木字學習……前日來的黑丸軍還帶來一份手書,「努力加餐勿念臣。」
隋棠將木字放好,抱來兔子擱在膝上,「孤要提醒侍者們給鹿羊換水測溫,要思考小膳房每日做甚吃食送走,還要陪白嘴鶯哥聊天,給垂耳順毛,孤哪有時間想你!」
是沒空想他。
為何?
因為突然便添了這麼許多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