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亦步亦趨,走了兩步停下來,吐出一句話,「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
於是,便一直靜到此時此刻。
天光斂盡,暮色降臨,寢殿之中沒有一個人影,也不見半點光亮。隋棠不知何時失力跌坐在地上,雙眼空洞無神,唯耳畔一遍遍迴蕩著藺稷與她說的話。
【正月十七你去漳河,半月方歸,這半月里出了一樁事。】
【自然方贇一家之言,我是不信的。所以陸續請來孟、林兩位大夫。】
【你嫁來司空府時,用了一勞永逸的藥?還是嫁入司空府後,一直用著藥?】
【我想了個法子,母親處也同意了,你考慮一下。】
【屆時,擇不滿周年的孩子,養在你膝下,以後一樣同你親厚。】
……
【實乃你常喝的安胎藥不靈了,需要換一方藥。】
【可惜,三輪會診,他們和方贇給出的是一樣的結論。】
【許是用得多,許是用得久,終歸是傷到你了。】
【我想了個法子,母親處也同意了,你考慮一下。】
【這也無甚不好,我瞧過醫書,也問過醫官,婦人妊娠產子,風險甚大。如此,你也可以少吃些苦頭。】
……
【三輪會診,一樣的結論……許是用得久,終歸是傷到你了……我想了個法子,你考慮一下……如此,你也可以少吃些苦頭。】
【你考慮一下……】
【你挑個聰慧康健的……】
【養在你膝下!】
「不——」隋棠驟然抱住了自己的頭,在黑暗中嘶喊起來,「我明明好好的,我好好的!」
她邊喊邊扯了手釧扔掉,胡亂地去搭自己脈搏,但她神思混亂,什麼也測不出來。便跌跌撞撞沖向殿門,奔出院門,往西北角的醫署跑去。
尚是午後欲要歇晌的裝束,髮髻早已散開,衣袍脫得只剩一身中衣,腳上更是連鞋都穿。如此披頭散髮,衣衫不整奔跑在殘雪未盡的道路上。
「滾開!」
「滾開!」
侍女喚她,掌事攔她,都被她厲聲呵退。
沿途一路侍衛驚而垂眸,不敢直視。
她跌倒又爬起,瘋癲疾奔在蒼茫夜色中,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
醫官診錯了,是他們弄錯了,再診一回,再診一回,定會發現她好好的。
為何要剝奪她作母親的資格?
為何要剝奪她與愛人相守的資本?
為何,為何要這樣?
……
她再度踉蹌,卻不曾跌下,被迎面疾來的男人托住臂膀。
「我要找醫官,我不信……」她淚眼朦朧地看著他。
「我讓人去傳。」他攔腰抱起她,本是想回長馨殿的,然腳下忽頓,回了距此較近的他的殿閣。
來得是方贇,還帶來了一摞她不曾見過的醫案卷宗。
隋棠捧著卷宗沒有看,只先看他。
看他搭脈後開口,上下唇瓣張張合合。
又低頭看手中竹簡,上頭的字密密麻麻。
她其實聽不清方贇的話,也看不清竹簡上的字;但是又聽到方贇在說什麼,也認得竹簡上也得內容。
因為今日午後,藺稷已經都和她說了。
一樣的話。
一樣的事。
她呆呆看著面前的醫官,看了許久,面上浮現出奇異的笑,笑著笑著便又輕輕合了卷宗,捧還給他。
「辛苦方醫官了。」她微笑著開口,平和溫文一如平常模樣,「去歇息吧。」
醫官侍者退去,殿中只剩了兩個人。
她像個犯了錯孩子,沉沉垂著頭。
耳畔又想起他的話。
他說,「藺氏遠支有一些雙親不全的孩子,生活也艱難,我們可以收養一個。近支也行,直接過繼。總而言之,我理了數位孩子,你擇個聰慧康健,如何?」
「其實,這也無甚不好。我瞧過醫書,也問過醫官,婦人妊娠產子,風險甚大。如此,你也可以少吃些苦頭。」
「屆時,擇不滿周年的孩子,養在你膝下,以後一樣同你親厚。」
她的眼淚一顆顆的落下來,滴落在藺稷鬢邊,脖頸,手背。
他半跪在她身前,因淚水的觸碰僵硬了背脊,脖頸愈發屈下,頭埋得比她還低。半晌,在她止不住的淚水中,捧過她另一隻腳,認真而麻木地給她被石子劃破的傷口,清創塗藥。
他行軍多年,戰時忙亂,處理傷口的活做得不少,常備的藥也有許多。這會看著她足底近拇指處一道寸長的傷口,被劃得鋒利,皮肉微卷,滲出了血。遂用紗帛蘸了藥酒慢慢擦拭。好藥但疼,他便以紗帛邊角將藥酒沿傷口邊緣一點點送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