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著和藺稷說,「孤想出去走走,聽說青台後面有曲飛池,許多人都在那處泛舟納涼,孤也想去。」
她頭一回和他提要求,他也得空,當下便答應了。
隋棠記得那一日,是六月十三。
暑熱最盛的時候。
只是曲飛池中並沒有前頭崔芳與她說的那般,小舟如過江鯽,人頭攢動。
她在隱約的光影里,看見了幾處人與舟的輪廓。不多,大約是每道荷花|徑里,都有三兩艘小船,悠悠閒逛。
「殿下與臣來此,總需要考慮安全,所以稍稍清了場。」
隋棠點點頭,「我們在哪裡上船?」
藺稷便牽著她上了船。
他定了兩條水徑,每條往來一周都約有三里多。漁夫划槳,緩緩進入藕花深處。濃陰遮過日光,暑氣轉眼散去,清涼沁透心扉。
荷花清香陣陣,池面上的風吹拂白綾,光影落在婦人眼眸,忽明忽暗。船頭侍女端來冰碗奉給二人,裡頭是冰鎮的蜜瓜和煮的軟爛用冰糖絆過的蓮子。
藺稷不愛吃甜食 ,接了一碗給隋棠。
隋棠側身在玩水,扭頭道,「孤騰不出手,你餵孤。」
藺稷除了雙親,還沒侍奉過旁人。但此情此景,給自個夫人餵個吃食也沒什麼。
他持著勺子攪拌了兩下,開始餵她。
隋棠並非他送來就吃,她兩手浸在涼意舒爽的水中,逆波拂游。
池中有專門放養的錦鯉,撞過她的指尖和掌心,偶爾她還能捧到落紅花瓣,或是一截折斷的枯荷。
船頭的漁夫道,「夫人若是喜歡,可撈捕些回去,艙內有網子。」
「孤、我不要。」
錦鯉生來被人塗色觀賞失了本真,落紅和枯荷都死了還不得自由!
「那花和藕可以折些新鮮的。」漁夫補充道。
「我不要。」
好好長在這處,何必圈入四方天地。
「你還喝不喝?」藺稷餵了有一會了。
隋棠沖他笑笑,張嘴咽下,轉身拂一手水,揚向他。
藺稷愣了一下,「你等著。」
「我不敢了。」隋棠拼命搖頭,「郎君快餵我。」
蓮葉田田,她的笑明媚得很不真實,似渡了一層光。
藺稷想許是光影炫目之故。
如斯沉悶的一個人,怎麼有這樣濃麗的顏色?
但視線莫名就纏在了她身上。
「郎君,再餵我一口。」她玩了一會,轉身拉他袖角。
藺稷低眉看被扯動的袖沿,心跳快起來,又餵一口,還給她擦了下唇角。
「謝謝郎君。」她的聲音也是脆脆甜甜的,藺稷如實想。
出了拱橋,日頭大起來,隋棠有些發暈發喘,按理應該上岸歇息。但是難得出來一趟,再說過一會就入另一處藕花叢中,涼氣便又回來了,她便拒絕了藺稷的提議,繼續留在船上。
藺稷也隨她,摘了一片傘大的荷葉遮陽閉目養神。
清風,花香,周遭往來的人聲,身側郎君的陪伴,隋棠想多擁有一會。
日照久些,隋棠耐不住熱又開始側身玩水。水中涼意依舊,拂得她將兩手越探越深。她低頭湊上去,掬水洗臉,想讓面龐也涼快些。
池水從掌中揚起,光的折射,水的觸覺,尤似回到漳河時。
她將水一捧捧揚在臉上,開心地笑出聲,白綾鬆散開來,她看見漳河的樣子,看到那間小小的草廬,看見王棋揚帆,手足說來接她回家。
她便又恐懼起來。
家在哪裡?
她看見草廬變成了皇宮,又變成司空府,再變回草廬,她伸手去抓,又拂開……哪裡都不是她的家!
她翻出小舟,跳下船去,想尋一個家。
「殿下——」
「殿下!」
藺稷聞她笑聲睜眼,沒想到她會翻身跳下去,堪堪拉上她的腳卻沒有拉住,一個躍身也竄入池中,索性咫尺的距離,一把將她抱住托出了水面,帶回岸上。
隋棠沒有嗆入太多水,但人已經昏厥了。
藺稷尚且懂一點急救,一邊讓人回府傳醫官,一邊將她放平在草地上控出水來。
影在各處的暗衛紛紛現身,將岸上岸下的人驅散。
畢竟女子落水都是不雅的事,何論夏日衣衫單薄,勾勒的曲線分明。
「你多大的人了,不知道玩水當適可而止嗎?」藺稷見隋棠醒來,一腔急切化作惱意,「怎還會故意翻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