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覺得孤過於寬心了?」隋棠換了另一株草藥,描摹它的樣子,記錄特性,「孤只是覺得憂也無用,且若過憂過患,鬱氣堵心,孤自個的身子都得熬壞,不值當。有這功夫,孤還不如多閱醫書,多尋草藥,看看能否治好他的病。」
他的病,按照前世說法,原也不算病,當算命。
但隋棠不信命,凡是事在人為。
「醫藥上,臣同殿下一起努力。臣只是想起當日藺相同您和離,乃因時局所迫,因范氏而類您。」董真環顧四下,「殿下不怕嗎?」
隋棠抬眸看她。
「臣沒有旁的意思,就是偶爾深夜想起殿下,總覺您前路漫漫又坎坷,但見你時有瞧不出你半點憂患,臣好奇。」
隋棠記錄完,擱筆方道,「孤確實不怕,因為已經有人在怕了。如果他們不怕,就不會急著去搶軍功,鬧出三月藺黍那樁事來。可見藺相安排給承明的這步棋走得極好。孤文有姜令君,武承明老師,自然不怕。」
有一處,她沒說。
實乃在她心中,相比前世,已經好過太多。
她尚有性命,有愛人的能力,有被人需要的價值,有夫有子……而他,亦不似當初的自己半分時日不留匆促離去,讓人抱憾終生。他給她的時間很多,多到她可以努力成長,長到反過來照顧他庇護他。
漆黑深夜,他發病之際,也說,「恐不能陪你到老……」
人生難得圓滿,總沒有什麼好事都被她占到。
她靠在他懷中,被濃重藥味包裹,卻是話語朗朗,「前世,若沛兒還在,你可會壽數長久些?」
「會,有他在,我總要擔起為父的責任,不然也不敢去見你。」
「一樣的。」她越蹭越緊,「要是不能到老,我也會好好過這一生,來日同你講你征伐過的萬里山河上,開出的花又多紅,長出的樹有多高,我們的沛兒有多好,我因你重生托舉的人生在後來看遍多少繁華,是多麼有趣,我講給你聽,也是一樣的!」
……
「殿下!」董真見她眼眶泛紅,許久不說話,不由低聲喚她。
「而且很快,孤還會再多一處助力。」隋棠回神望向董真,悄聲道,「還同你有關。」
「和臣有關?」
隋棠起身回房取來一張方子,又將這會記錄的兩方竹簡一同給她。
董真閱過,待再拿過竹簡,神色已經大變,整個又驚又喜,「這、這是殿下配出來的?我去給我老師看,有了這方子,三軍可以隨時啟程,就無懼南地蟲蟻……」
「殿下當真厲害,以後整個醫署自唯你是瞻!」董真轉出屋外,經窗台尤自激動,匆匆奔去尋林群,差點和散值回來的藺稷撞個滿懷。
「藺相恕罪,且讓殿下與您說好消息……」
「她何事如此興奮?」藺稷踏入屋中,如今他每隔三日去一回鸛流湖大帳,半日即歸。
隋棠起身挽他胳膊坐來窗下,一邊讓蘭心去抱沛兒,「我把治療南地蟲蟻的方子整理好,給她了。」
「沒謙虛吧?」藺稷打量她。
那張方子是前世林群在隋棠的基礎上,研製出來的一
份完整有效的藥劑,功勞自當各半。
隋棠搖首,「三郎藏了這麼久不給醫署,不就是為了讓妾摘這個果子嗎?」
「醫署以後也歸你了。」
控制了醫署,讓醫官們對她敬佩德服,生出同一根舌頭,以後他的病情幾何,便只會由她第一個知曉。
藺稷見沛兒過來,張手去抱他,眼中多有不舍。夫妻二人已經商量,待這個夏日過去,天氣涼爽些,便讓隋棠帶著沛兒回益州丞相府去。
畢竟這裡處在南伐第一線,隨時可能遭遇南地的刺殺;往西距離洛陽亦只有三百里路程,隨著南伐愈演愈烈,捷報頻傳,難保天子狗急跳牆,再行刺殺之舉。
雖然東谷軍的人手足夠保護隋棠和沛兒,但是他們在這,總需要藺稷分心,且這處多來藥物、膳食不全,沛兒尚在襁褓,不利生長。
……
「說好的,秋末入冬時節,你且回來修養。」楓葉瑟瑟,霞燒西天,隋棠抱著孩子在城郊官道同藺稷告別。
「你不說我也得回來,我恨不得現在就隨你們一道走。」藺稷親了親沛兒小手,又捏過隋棠面頰,「等我回去,他應該會開口說話。」
藺稷近來有些不待見沛兒,這會還剜他一眼。臨要走的這數日裡,沛兒咿咿呀呀能出一點聲了,就把他阿母搶了過去。
原也無人能聽懂他說的是甚,約莫母子連心,隋棠道是他說要阿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