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在七十餘載漫長的歲月里,夜夜夜夜,於無人處,他不知對自己說過多少回,聊作安慰,自欺欺人。
無意間順嘴說出來,既嫻熟又寡淡,比吃飯睡覺還稀鬆平常。
由此可知,他的決心便是,不再欺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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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有四季,清霄丹地也有。
乘、霜二人來時,枯葉如蝶清秋和雨,漫天不止。
李師焉正在教授乘輕舟丹道,圍著三丈高的丹爐,少者神色認真一絲不苟,長者眉目寂寂端拱清穆。
看一晌,
「你兒子真是聰慧好學。」
「閣主真是風姿不減當年。」
乘白羽與霜扶杳幾乎同時嘆道。
「你好色也看人,」
霜扶杳驚呆,「你敢對他品頭論足?說不準下一個登仙的就是他,將來在上頭動動手指,你不要命啦。」
「我分明只是誇讚。」乘白羽無辜道。
「夸誰?」
李師焉身形飄至。
「閣主!」
霜扶杳忙不迭指乘白羽,「是他說的!他說閣主有風姿。」
「哦?」
李師焉看去,「怎麼說的。」
乘白羽笑道:「客舟棲風雨,高士臥煙霞。我說我少時讀詩,不解其意,如今見了閣主才明白。」
風乍起,李師焉回首看他。
「客舟?你不是客。」
乘白羽還是笑:「是,閣主慈念,許一安身之所,我與阿舟賓至如歸。」
「我去瞧瞧阿舟。」
他行至丹爐旁,俯身淺笑,乘輕舟指手中書冊上某處詢問,他作答。
春行仙君對外稱半吊子醫修,丹術醫術本不分家,倒也對答如流。
「閣主,」
霜扶杳欲言又止,「您在看什麼?」
「唔。」
「閣主你……」
霜扶杳憋不住,「您知道乘白羽的道侶是何人。」
「知道,」
李師焉眼含睥睨,「無名鼠輩耳。」
「……」霜扶杳張張嘴又閉上。
「……《金匱要略》已背熟了,」
乘輕舟一板一眼,「可李爹爹說,知而不行者,只是未知,背也白背。」
「……李……?」什麼?
「那我還要背麼?」乘輕舟追問。
「要的,」
乘白羽回神,「你李……爹爹,修為高妙,他說的話不能只聽表面之意。」
「好,我記下了。」乘輕舟答應。
李師焉走來:「你倒放心孩兒交予我。」
「能得閣主教導,」
乘白羽恭維,「天下間恐怕沒有哪個父母不感恩戴德。」
「不必你感恩戴德。」李師焉不置可否。
乘輕舟玉雪也似的小臉揚起,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阿爹和李爹爹,」
乘輕舟思忖地問,「拌嘴了?」
……那倒沒有。
乘白羽垂下眼睛。
嗯,兩人之間,只是有些古怪。
這人,看過許多話本,那日帳中聲氣,他……必定聽出一二。
「今日吐納,去做。」
李師焉吩咐,教霜扶杳也去,一併打發。
「閣主,」
四下無人,乘白羽率先開口,「前日我與外子多有失禮,閣主大人有大量,萬勿動怒。」
「我,」李師焉道,「無須你感恩,也無須你致歉。」
乘白羽展開袍袖:「哎,我實在身無長物。」
白衣聊揮,李師焉朝乘輕舟背影方向一指。
「?阿舟?阿舟怎麼了?」乘白羽不解。
「乘輕舟無事,我有事。」
「閣主有何事?」
乘白羽好奇,「倘若有須我效力之處,必百死不辭——」
李師焉截口打斷:「你何時與你道侶解契?」
第10章
乘白羽啞然片刻。
「這個……你也聽說了?」
忍不住問,「還有我一些不足掛齒的小毛病,都是阿杳說與你的麼?」
「莫問,」
李師焉道,「你只說究竟何時。」
「還須一些時日,」
乘白羽奇怪,「區區小事,何足閣主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