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雪權豁然轉身:「……阿羽?」
乘白羽輕袍緩帶,手牽一紫鹿,神色很疑惑:
「有事?怎麼不進去?」
又道,
「都是你的老部下,不會對你喊打喊殺。」
賀雪權身形微顫,瞧一眼鹿:「你豢養的靈寵?」
「啊,不是,」
小小一頭紫鹿在他身旁四蹄刨動呦鳴不止,
「神鹿時不時降世,這裡漸漸吸引一些紫鹿匯集成群,我便開闢一座鹿苑,使它們總不至無家可歸。」
「這一隻,」
乘白羽輕撫紫鹿頭頸,「不聽話,一大早亂跑觸髮禁制,我來看一眼。」
「你不必對我解釋行蹤。」賀雪權道。
乘白羽訕訕:「並無此意。」
寂寂相對,乘白羽道:「我先送它回鹿苑,若無旁的事,你——」
「有,我有事。」
「……什麼事?」乘白羽問。
賀雪權聲音很沉:
「皋蓼被人從禁牢劫走,想必你已知曉,是我,現今已經料理妥當。」
乘白羽驚住,手上一松:
「他們查來查去也沒查出痕跡,原來是你。你說已經料理妥當?」
按說他不該鬆手,這隻紫鹿格外頑皮活潑,四蹄一躍蹦躂進湖邊矮灌木叢不見蹤影。
「……你這小鹿兒,」
乘白羽捏一個尋蹤訣,「等碧驂山上的野獸將你叼去,看你還亂跑。」
轉對賀雪權道,「煩你到正殿稍候,我去去就來。」
「不必,」
賀雪權掂一掂夜厭,「我也是野獸,想必是這個原因你的鹿才驚跑。我就兩句話,說完就走。」
「好罷,什麼話?」
他眼睛淨白,光芒如晨星,可媲美從前春行燈的焰芯。
許是友人大難的緣故,這道光稍微染上陰霾,但不礙事,它還是那麼明亮乾淨。
本不該,惹塵埃。
「給。」賀雪權遞去一卷冊子。
乘白羽沒接:「是什麼?」
「萬靈殿拘有賀臨淵的生魂,」
賀雪權伸著手,「我重新審他一回,這是箋錄,你若想重開紫重山的山門,或許幫得上。」
「你知道?」乘白羽訝異,接過冊子。
「嗯。」賀雪權含糊應一句。
他知道。
他在……紫重山後山的湯泉旁邊聽見的。
乘白羽大致翻翻:
「很詳盡。我從前著重問手段,問出妖修助陣急怒攻心,旁的倒沒顧上細問,多謝你。」
「……不必。」
乘白羽:「好吧。」
「……」
賀雪權並不強求,話鋒一轉,「怎麼穿得這樣單薄?」
明明鯉庭風平浪靜,明明風波乍起的是濛水,奇怪,怎麼比在濛水邊還要驚心動魄?
兩人之間,太久沒有這樣的閒話家常。
會答麼?賀雪權能聽見自己胸腔當中囂聲震天 。
乘白羽毫無察覺,道:「好歹是修仙之人,難道還怕冷。」
「是,是。」
賀雪權喉間哽動,無聲道:
可你從前,是很怕冷的。
我的那件灰絨大氅,你還留著麼?
想必沒有了,你如今用不到了。
「那我……」乘白羽指指紫鹿逃逸的方向。
賀雪權不發一言。
忽而誦道:「試托東皇問蕭史,鳳簫應許借人吹。」
乘白羽腳步一頓,回首:「什麼?」
「蕭史擅簫,秦穆公以小女弄玉許之,婚後一日,兩人相對調笙簫,樂聲高妙召來鳳凰,接引夫妻二人羽化登仙,」
賀雪權靜靜地問,
「你們的宮殿名為『鳳簫』,乘盟主,你算是找到心儀的乘龍快婿,是麼。」
乘白羽遙遙與賀雪權對視。
半晌,
「嗯。」
乘白羽頭也不回朝林中循紫鹿而去。
他答得那麼輕,那麼短促,賀雪權閉上眼,是否是否,可以假裝他沒答過?
從花間酒廬到鳳簫殿,居所而已無關緊要,他卻這麼上心。
他是真的很愛李師焉。
很愛很愛吧。
發完呆,賀雪權自袖中百寶囊取出幾件人.皮,細細埋在山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