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北林聲音不再平靜,喉結劇烈滾動著,停頓了好久。
程殊楠手裡握著水杯,熱水涼了,他也跟著覺得冷。
「後來我總是想到外公最後一面。上課、吃飯、看書,安靜做事的時候便想起來。他躺在公園長椅上,半閉著眼,本來就瘦小的老頭兒,死的時候瘦得皮包骨。」
「明明前一天晚上還拉著我說話,擔心我以後吃不好睡不好,沒親人沒朋友,又後悔當年管得我太嚴,有很多很多的不放心。所以第二天走了,也閉不上眼睛吧。」
「我討厭聽到皮包骨這三個字,但來往的人看到了,總是唏噓、感慨,說幾句真心話還要讓我生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生氣,恨別人,也恨自己。」
「後來殯葬車來了,外公被包裹在袋子裡,送上車去火化。兩個小時後,殯葬車回來,他被裝在一個小盒子裡。我之後攢了一點錢,全部用來買了墓地,外公生前用的水杯、手錶、手機,和外公一起,放進去,生前的貼身衣服和被褥,在墓地前的祭奠爐里燒掉。」
梁北林聲音漸漸發啞,低著頭,一口呼吸牽拉得很長,在嗓子裡被反覆割鋸。
父母去世的場景他已經模糊了,可外公去世當天的事卻清晰記在腦子裡,他從未忘記。
那一天,是他人生的斷點。
他成了真正的孤兒,再沒人會管束他教導他牽掛他。
「我每天上學、打黑拳賺錢,日子和之前一樣沒變,只是外公不見了……」
被永遠留在那塊寂寥的墓地里。
「我很多事沒做好,對外公如此。」梁北林聲音發沉發顫,掌心撐住額頭,有眼淚砸下來。
「對你也是。」
——很多遺憾已沒法彌補,很多愛也難再說出口。
程殊楠緊緊抿著唇,僵坐著。
這是他不知道的梁北林的過去。在他的認知里,梁北林一直是強大的、難以撼動的、冷酷無情的,即便得悉關家遭受的一切苦難,但僅憑隻言片語的描述難以真切體會。
如今,這些具體到每個細節的畫面從梁北林口中說出來,程殊楠仿佛親身跟著走了一遭。
而造成一切苦難的源頭,是他的父親。
「我犯了很多錯誤,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肯承認愛上你。」
程殊楠就像一個溫暖明亮的漩渦,將他卷進去,讓他掙扎著沉淪。跟程殊楠在一起的那三年,是他人生中唯一的甜。可他親手將那點甜扼殺了。
重逢之後,他漸漸認識到程殊楠的獨立、強大,可以獨當一面,沒有他過得更好更開心。
而他只能跟在程殊楠身後,追隨著對方的影子和腳步,將炙熱藏起來,沉默而堅定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