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還是白天,廊幔並未垂下,而是攏起掛於銅鉤上,涼風便直直吹拂進來,但走在這迴廊之中,火道蒸出的熱也足以讓人一身寒氣都盡數褪去。
屋門外的侍婢見著她們,福了福身子,便將珠簾掀起,玉憐脂定定神,踏了進去。
尚未入眼堂中之象,便先嗅到了一股甜苦之氣。
幽幽清香夾雜著若有似無的藥味,雖不至於腥臭,卻令人不適,若長久居於此,恐怕要噁心作嘔。
緊接著,破啞風箱拉動般的喘息之聲鑽入耳中,「咳——嗬——」,粗重呼吸之中有喉部黏液被吹動的細響。
這聲音玉憐脂似曾相識,在她年幼時,江南水患,污濁洪水所過之處爆發時疫,蘇州城富庶,城外流奔來了許多難民。
她當初年紀太小,又不諳世事,很是頑皮,偷偷藏身於府中前往城門處施粥放藥的車隊中,一同去了難民所聚之地,也真正見到了何為人間煉獄。
那些眼目直楞,窩在腥臊污血染濕被褥里不堪災病折磨的瀕死百姓,便是如此呼吸。
玉憐脂立於堂中央,抬眼望去,頓時心神大震。
只見正堂之上是一位年輕美婦……和一具披著華服的骨架。
不,應該是只剩一張皮囊的人,女人。
鎮北侯府大房主母,高氏。
鳩形鵠面,瘦骨伶仃,這位大夫人的病情竟已到了如此境地。
在她身旁小心撫背的素雅羅裙女子,溫柔恭順,她髮髻上雖釵環不多,所用珠翠也都是上品,應當就是大房的如夫人方氏。
倒是與玉憐脂所想不同,高氏與這位方如夫人瞧著並非水火不容,反倒有些姐妹情深的樣子。
兩人見到玉憐脂進來,不約而同露出了笑容,不住打量著她。
玉憐脂站定後,規規矩矩向座上兩人行禮問安:「憐脂給夫人、如夫人請安。」
率先迎過來的是方氏,她與高大夫人對視一眼後便下了正座,將玉憐脂扶起來。
「好孩子,快起來。」方氏言語溫柔,果真如先前婢女所說般和善,「往後都是一家人,作那些個虛禮幹什麼?」
此時,身後的高夫人也出了聲:「誒呀……真是個標緻的丫頭,快,快過來……讓我好好看看。」
與她瘦削病弱到有些可怖的外表不同,高夫人的聲音中竟還有些氣力,讓她也因此多了點活人氣。
玉憐脂笑著點點頭,方氏便拉著她的手去了正座前。
高夫人身患頑疾,四肢不免冰涼,一雙手骨節突出,皮肉帶著棕色斑點。
她仔仔細細地瞧著玉憐脂,握著她的手啞聲道:
「好孩子,你是叫憐脂吧,你濱叔先前便同我說過你是個懂事乖巧的姑娘……嗬……以後,你喚我嬸嬸就是……」
她每說幾句,面上似乎就灰敗幾分,頓了頓,又接著說道:
「西院後頭的翡韻閣前些月便收拾出來了,就等你來……從今往後,你就安安心心待在府里……咳,咳……」
低咳幾聲後,高氏又引著玉憐脂去看一旁含笑的方氏,道:
「這是你方姨……她最是個好性的,我這身子……太不成器,往後若是吃穿用度上有些什麼,你儘管……儘管去找她。」
玉憐脂暗暗有些驚訝,高氏與方氏關係倒真是好,竟將妾室抬高到了與自己同一層的地位,對自己不能持家之事也似毫無芥蒂。
只是不知這份難能可貴的後宅真情是否作假。
一個病入膏肓的正妻,一個把控後院的寵妾,兩者能和平共處,真是因為皆是良善之人麼?
玉憐脂頷首笑道:「是,憐脂記下了,多謝高嬸嬸、方姨。」
接著眾人在堂中又噓寒問暖一番,高夫人卻突發不適,呼吸粗重急促起來,瞧著竟是要痰厥而踣,幾欲昏迷過去。
方氏急忙將她扶回去,又讓下人帶玉憐脂去安置的地方休整,只說晚些時候謝濱便回來了,屆時再敘,她舟車勞頓,先休息一會兒。
玉憐脂乖巧應下,目送方氏指揮下人攙扶高夫人離開後,跟著前來接引的婢女退出了正堂。
引路的小丫鬟看著是個天真活潑的,不等關嬤嬤問,她便說了好些消息出來。
「玉姑娘別見怪,大夫人身子不好,一般服了藥後便不大清醒,兩三月也難得坐在堂上一回。今日也真是太巧,姑娘你來了,夫人精神頭居然就好多了,也能走動了,可見您是身帶福氣之人呢!」=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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