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阿京控馬停下,負責另外兩輛馬車的車夫看他回來,才鬆了口氣。
天色太黑,園林里的宮燈少,車廂上掛起燈籠照明,火油充足, 風颳過來時燈籠搖擺,籠中火也跟著晃。
「怎麼去了這麼久。」驅使謝硯深車駕的馬夫章四柱年資最老,也最有話語權。
趙阿京摸摸頭, 訕訕憨笑:「守衛們要細細驗牌子,耽擱了。」
說罷,他把腰間的牌子遞還給章四柱。
章四柱搖搖頭,收回腰牌:「腰牌還能造假不成, 也不怕誤事。」
趙阿京狀似隨意,開口道:「也還行,大宴應該還有大半個時辰才能結束吧。」
「大半個時辰哪夠,至少還得一個半時辰!但要是主子有吩咐怎麼辦?咱們得時時候著。」章四柱開口駁斥,他往年冬祭跟來過,對宮宴時間有些把握。
「一個半時辰?」趙阿京驚道,「宮裡就是不一樣啊,那歌姬舞姬跳得動這麼久嗎,陛下和娘娘們也不嫌看久了膩味……」
章四柱呸他一聲,肅聲道:「你嘴上胡說八道什麼呢!這是行宮!敢議論宮裡的事兒!不要命了你!」
「我錯了我錯了,我沒來過嗎,哪比得上您見過這麼多次,您別見怪!我就是好奇,該打!」趙阿京立刻抬手扇自己兩個嘴巴,末了眼珠子轉悠,小聲問,
「不過,究竟是要幹什麼呀,怎麼這麼久?」
章四柱瞪他一眼,說道:「……過會兒要燃燭放煙火,貴人們去園子東邊遊園、賞燈戲去了,冬祭年年都有,宮宴的焰火能把這山上的天都給照亮咯,我們在這也能瞧見,算你小子有福。」
「誒喲!真的?!」
「廢話,當然是真的。」
「行,行。」趙阿京應和著,然後牽著馬車移動到另外兩輛大馬車的後面。
那兩輛馬車一四駕,一兩駕,比起趙阿京負責的這輛搭送醫官的馬車大了許多,規制也更高,他引著小馬車到後頭,連人帶車一下就被擋得嚴嚴實實,加上夜黑,讓人更瞧不清了。
「誒!系好馬就趕緊過來,天冷!」章四柱朝後喊他。
林子裡太冷,又下著小雪,馬夫們也不能進主子的車廂里縮著,便在地上挖了火坑,弄了油布乾柴,點火取暖。
趙阿京的聲音從馬車之後傳出來:「章伯,我肚疼!想去園子那頭的茅房!馬系好了,您幫我留意著點!」
章四柱皺了皺眉,提聲:「怎麼這麼多事!那你麻利點!快去快回!」
「知道了!我跑著去!」
*
昭豐殿。
大殿之內金輝滿目,雕龍巨柱撐起穹頂,九龍戲珠雜寶紋盤金宮毯綿延而去,舞姬樂師片刻不敢懈怠,奏樂起舞,太監宮女端著菜餚水酒穿行來回。
平武帝高坐於龍椅之上,左手邊,任皇后著正黃繡金鳳袍端坐,她長得與護國公府大小姐任智妤有六分相像,性子看上去也是一樣的冷傲,姿儀威嚴莊重;
而皇帝右邊,秦貴妃著深紫芍藥紋宮裙伴駕,憑心而論,她的容貌比不過任皇后,但勝在風情萬種,一雙桃花眸,眼波流轉之間,一顰一笑,華艷最盛。
平武帝明顯也更偏愛她,但凡舉杯,必要偏首與她低聲笑語幾句,似乎一點都沒有因為睿王府的大案遷怒於她。
任皇后目不斜視,並不在意,但台下的承王舉杯飲酒,隱有不快之意。
下首各宮妃嬪,皇嗣宗親、世族功臣按序列坐,數百人正坐殿中,卻絲毫不顯擁擠混亂,宮宴之中,所有人都謹慎按照規矩行事。
大太監錢禮站於平武帝身後,躬身回話:「陛下,東園那邊的燈景都已經布置好了,花炮局的人來回話,說隨時可以燃放煙火。」
平武帝放下手中的玉樽,問道:「今年賜菜封賞都辦好了麼?」
錢禮:「回陛下,都按照您的旨意辦妥了,鎮北侯府多加兩道,一道素鮮銀魚珍米羮、一道仙鶴燴熊掌,還有額外的賞賜也一併送去了。」
年宴獲君上專旨賜菜的府邸極少,幾位郡王位的皇子都沒有這份榮寵,多加一道都是難得,兩道,可以說是無上殊榮了。
便是承王睿王兩大親王府也沒有這樣的待遇。
任皇后側首,淡淡說:「陛下當真看重鎮北侯府,只是為臣之責本就是為君分憂,陛下太過偏愛,朝內難免非議。」
平武帝尚未開口,坐在一旁的秦貴妃輕笑一聲,染著丹蔻的細指輕扶髮髻上的珠翠,柔聲道:
「去歲冬祭鎮北侯因著軍務繁忙去了京畿大營,不曾前來,今年是謝侯班師回朝以來第一次隨祭,鎮北侯府世代忠良,天下誰人不知,陛下多賜兩道菜,不過是愛惜良將功臣,莫要讓北境將士們心寒,恕臣妾多言,皇后娘娘何必橫加阻攔呢。」
任皇后瞥她一眼,聲音冷冷:「本宮……」
「夠了。」平武帝沉聲打斷,隨後朝左右各投去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