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去的老侯爺,到死也只在妻子不育八年後納過一個妾。
鎮北侯府人口簡單,若嫁過去,什麼妻妾嫡庶姑婆叔嫂的明爭暗鬥,那是通通沒有的,日後與郎君相敬如賓,日子不知得省多少心。
他們女兒性情孤高,寧折不彎,若換了那些腌臢門戶,陷到宅中惡鬥去,日積月累,勢必大損心性,枯萎頹敗只是遲早,更愁怕她可能一個想不開,釀成慘禍。
思來想去,都是放不下心,只想她嫁去個平穩事少的人家。
所以,鎮北侯府的親事,是再合適不過了。
加上梅府和侯府同在京城,將來梅雁伊成婚,他們也能常常見到。
「聽話,啊。」梅夫人抬手給女兒扶了扶髮髻上的荷釵。
手放下來後頓了頓,又道:「……我聽聞,侯府老太君極為疼愛安平伯府的小姐,那位表姑娘也在待嫁之年。」
言下之意,這門親事也許還有的波折,需要額外使力。
梅雁伊表情冷淡,聲音清如湖上風:「娘是要我與那位貴女相爭?那這門親事,不要也罷。」
梅夫人倒吸一口氣:「阿歸!」
梅雁伊淡然道:「我只在昭豐大殿中遙遙見過謝侯爺一面,與他毫無情誼可言,直到現在,也只有侯府太夫人顯露了些看中我們家的意思。」
「若是鎮北侯本人也滿意,冬祭多好的時機,他為何不借著答謝晉陽水災的事與父親表露心意,哪怕一星半點兒?可見這門親事,本來就不牢靠,期望太多反而傷神,不值當。」
梅夫人被她的話一頂,哽住片刻,扶額深呼吸兩回,再抬頭,看見她毫不在意的倔強樣子,心頭又是一堵。
最後無奈拉過她往外走,接著再勸:「好了好了,你,你待會兒可千萬不能這樣……娘知道你是因為不喜愛武人,可謝侯爺不是那等不通文墨的蠻夫,這門親事是我與你爹仔細盤算過的,你多少上心些……」
-
女賓主席面,入席的官眷越來越多,趙慶姍在小席上沒坐多久,就被陪在王老太君身邊的安平伯夫人叫了過去。
在座眾人知道王老太君疼愛這個外甥女,見她來了當然是一個接一個地夸。
趙慶姍微紅著臉,直到下人通報工部主事家的女眷到了。
她眼中一緊,朝前看去,映入眼帘的女郎步伐沉穩,走動行禮時仿佛一幅仕女圖,容貌不是極為惹眼的那種,但身上冷清的書卷氣難得一見。
工部主事府,梅家小姐,梅雁伊。
見到她,原本側著身和趙慶姍談笑的王老太君都轉回身,立刻站起來。
鎮北侯府是武將世家,但王老太君出身晉陽王氏,向來偏愛文人,梅府世代都是讀書人,梅雁伊的外祖家也是屢出進士的書香門第,當初她第一次看見梅雁伊,就忍不住心生喜愛。
這樣清透沉靜的女娘,做侯府的未來主母,她是很滿意的。
「梅大娘子來了,」王老太君上前,笑意滿面,「快,快來這邊,早就給你和雁伊留了座,我可是早早便等著,許久不見你和雁伊,我也想念得緊。」
梅夫人也笑著:「太夫人真是太客氣了……」
她們這邊相見歡欣,旁邊倏然被冷落的趙慶姍忍不住攥緊裙擺。
唇角的笑眼看就要繃不住了,忽地一隻手伸過來,壓在她的手背上。
趙慶姍轉頭看去,只瞧見自己母親平和帶笑的側臉。
「姐姐,這就是你常說的梅府小姐吧?」安平伯夫人不著痕跡收回手,也站起來,幾步上前,
「誒呀,這精通詩詞書畫就是不同,在這京城,我可是許久沒見過這樣氣度不凡的姑娘了。」
說著,又朝梅夫人一笑:「梅大娘子真是好福氣。」
梅夫人眼中微閃,立刻猜出她的身份,旋即應道:
「伯夫人抬舉了,我這女兒木訥得很,平日也只會胡亂弄些塗畫,不怕您笑,往日同其他家的女孩一起做雅集,她呀,從來沒拔過頭籌,肚子裡就那點子墨水,都不值當提起來,更別提什麼不凡了。」
王老太君瞧見安平伯夫人過來,原本滿載笑意的眼神瞬間帶上幾分猶豫。
論情分,她肯定是偏向安平伯夫人和趙慶姍,本來這段時日趙慶姍頻頻來照料她,她心中天平已經更加傾斜,可今日再親眼見到梅雁伊,她又舍不下了。
可親事只有一門,她再搖擺,最後也得定下其中一個。
該如何做才好呢……
梅夫人和安平伯夫人你來我往幾句後,王老太君回過神,招呼眾人入座。
席上又熱鬧起來,但正座上的老婦人端著茶,沒了之前明顯的喜悅,而是像在思索什麼。
趙慶姍試圖說幾句俏皮話,王老太君依舊微笑,卻不大有興致,眼神在她身上定了一會兒,又飄向另一側鎮定自如的梅雁伊。
她佯裝無礙,實則氣惱轉回頭,暗暗打量對面的女郎,目光控制不住越來越陰寒。
下一刻,被她盯著的人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抬起眼,毫不遮蔽和她對視。
梅雁伊的眼神與她不同,乾淨直接,淡然無懼。
這樣反而把趙慶姍嚇了一跳,連忙轉移視線,可心中憤怒越來越重。